“这怎么可能成,人穷志不穷。”
“我看好他。”
说笑声渐渐模糊直至消失,陈青果出神地看着不断从指缝里流走的水。
过了好久,厕所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呢喃。
“我也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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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班里,陈青果偷瞄了两眼王恕脚上的鞋子,他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的,他一向如此。
然而下午王恕就换了一双鞋。
陈青果想跟王恕谈谈,看有没有什么是能帮上忙的,哪知她还没想好怎么谈,他就又消失了几天,再次回到学校,坐在她身旁时,左手多了块烫伤,起了一片水泡。
看着都疼。
陈青果的眼眶不受控地红了起来,她下课就去医务室买了烫伤膏放在王恕的桌上,小声说:“药膏你记得抹。”
王恕正在写题,手中的笔顿了下。
他没给她钱,而是在第二天,给她带了一管跌打药。
陈青果想,这算是他们关系拉近的证据吧。
“那天你家人来学校找你,我追出去给你送伞,下楼的时候踩空把脚给扭了。”陈青果装作随意地提起她脚受伤的原因。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出沙沙声,王恕写下规整又不失利落的解题过程,“嗯”了一声。
这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陈青果愣了愣,王恕在学校没朋友,不会是别人跟他说的,那就剩下一个走向,他自己发现的。
陈青果陷入王恕关注自己的惊喜中。
虽然他们是同桌,坐这么近,只要他嗅觉正常,就能闻到她脚上的药酒味,她走路也没刻意掩藏腿上的不适。
但王恕完全可以认为是她在其他情况下受的伤。
他能把她的脚伤,联想到自己身上,这说明什么…………
陈青果几乎要笑出声音。
“你笑什么?”王恕偏过脑袋,眉头皱在一起,脸上是比遇到难题还费解的表情。
陈青果不说,她当着王恕的面屈起腿,鞋踩着椅面,把裤腿往上一捞,露出扭伤的脚踝。
然后把跌打药递给他:“帮我开一下。”
王恕没动静。
陈青果催促:“我让你帮我。”
王恕说:“自己开。”
陈青果突然就固执上了,就要他开,她红了眼睛,少年没表情。
就在她觉得没劲的前一秒,王恕拿走跌打药,欲要拧开盖子。
“诶诶,还是给我吧,你别牵扯到手上的水泡了!”陈青果顾不上为他的妥协而雀跃,紧张地阻止他的动作。
王恕任由她夺回跌打药。
陈青果给自己涂药,刺鼻的药味让她呼吸不是很顺畅:“我和你说了我的脚是怎么扭伤的,你呢,你的手是怎么烫伤的?”
王恕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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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果开始打听王恕的家庭情况,他把他世界的门关得紧紧的,不让她进去,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王恕的家庭情况,比陈青果预想的还要难了解。
值日那天,陈青果悄悄跟在王恕后面,眼睛追着少年单薄而强大的背影,眼里布满坚定的光芒。
要是让王恕发现了她的跟踪,她怎么解释?
就说是同路。
反正这个说法他用过。
但是……同路同到家门口了?
陈青果烦躁地抿了抿嘴,干脆直说,她是一时兴起处于好奇,跟过来看看他家在哪,是什么样子。
王恕那么喜欢问为什么,会不会问她,为什么好奇他的家庭。
先是叫他去她家收废品,再是帮他缝伞骨,替他整理老师发的东西……好多好多事都摆在眼前,正常的想法是,她的同情心太泛滥。
其实是喜欢。
除了喜欢,还有什么情感能让她做到这些,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青果卖力地骑着自行车,吹向她脸颊的碎发痒痒的,王恕给的跌打酒很管用,她的脚已经好了,他的烫伤却还没好,水泡破了,一层皱巴巴的皮黏在肉上。
在王恕拐过一个路口后,陈青果为了稳妥起见,过了一小会才拐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王恕长得像妈妈,还是长得像爸爸,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兄弟姐妹……
还有,她希望王恕家里有只猫,很顽皮,会在鞋子里乱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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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恕刚到家,门口的婶婶就放下腿上快捻完的一篮子韭菜,起身喊:“小恕,你今儿提早回来了啊,那你快去看看你妈,她尿裤子了不给碰,中午尿的,这一下午过去,味儿太冲了……”
正说着,李桂芳就从院里跑出来,吐字不清地说着什么,她说话时伸着舌头,口水流出来滴到衣服上。
王恕将她往院子里拉,她抓住他烫伤的手背,指甲抠了进去,傻傻地笑,不知道儿子的疼。
没粉刷的墙壁,破败的大门,锈迹斑斑的门锁,智力低下的母亲,堆在门外的杂物,从门里往外飘出的难闻的粪便味……
王恕日复一日地被这些东西包围侵蚀,身上找不出分毫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他扫向拐角处完全呆愣住了的女孩。
唇角小幅度地牵动了一下。
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无论是哪种表情,都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