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杳一向觉得高昌济听不懂人话,狗嘴里也从来说不出人话,但这最后一句还是不由得让她犯了狐疑。
他们父亲的意思?
什么样的父亲能鼓动着弟弟去带走哥哥的女人?
高昌济也看出来顾青杳对最后一句话起了反应,连忙往她跟前凑了凑。
“对了,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在辽东跟在魏强身边做‘流莺’的事情,叫人给知道了,我爹分析,除了徐相没别人。”
“我爹说估计杨骎还不知道这事,所以才在长安跟徐相斗鸡似的舞得腥风血雨的,都不知道自己裤衩子被人从后头给抄了,你别瞪我,这是我爹的原话。”
“所以我爹的意思是让我带你走,你走了他才能安全。就这么回事,我也跟他说了。他……反正没反对,再说他反对也没用,难道他还能不听爹的话?再说了,他派人看犯人似的看着你,下人们传得可够难听的,我就不跟你学了,我也不知道你俩又咋了,反正我估摸着你俩是绝对过不下去了。”
“这么看来,其实还是咱俩在一块的时候好,你打我我从没还过手,是不是?你骂我,我也吵不过你,反正你新鲜词儿多,我跟着听一耳朵还觉得挺有意思,其实你跟我过得比他好,你自己说,你摸着良心说,是不是?咱俩吃饭都能吃到一块儿去,那会儿在辽东的时候你比现在胖,一顿能吃俩大窝头,刚才我一扛你我就觉出来了,你分量比那时候可轻了不少。”
“唉,我小时候也跟他一样是公子哥儿,他那派头、那日子我也有过,后来到处跑,也怨过,凭什么他锦衣玉食我风餐露宿啊,再后来就想开了,在外边野跑不受拘束,你现在再让我回长安做公子哥儿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假惺惺的,没意思。”
“哎,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啊,我手里从来也没短过钱,我有本事,干一票够咱俩躺着吃三五年的,我钱来得快,又容易,从前花起来没数,以后我把钱都给你,你给我管起来,凑一块过日子挺好,我也不嫌你跟过别人,你也别嫌我,咱们都做过对不起彼此的事,在心里头划掉就可以了,你看呢?”
高昌济滔滔不绝地说,说到后边居然还嘿嘿傻乐了两声,见顾青杳始终不理他,于是伸出食指撩闲般地捅了捅她的肩膀。
顾青杳一掌拍出去,想把这个人扇远一点,然而她究竟不及高昌济身手敏捷灵活,被他躲开了不说,还连累自己一巴掌拍在了墙上,直接痛到她捂着手趴在了炕上。
高昌济本来跟狗似的躲了三丈远,一见顾青杳疼了,又四脚着地地爬回来。
“撞哪儿了?我瞅瞅,我给你吹吹。”
顾青杳没工夫再跟他狗扯羊皮,既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暴露了?”
高昌济挺认真一点头:“徐相手底下有个姓施的校尉,在滨郭港到处打听你,他不仅知道你化名叫阿遥,还知道你的本名和你从前好多事,连你的画像都有,感觉是你之前就认识的人。”
姓施的?顾青杳在脑海里翻书似的过了一遍,她不认识姓施的人。
“也没什么,”高昌济像是宽慰顾青杳似的,“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有我带着你呢,徐相手底下的人能追着我?你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一路往北走,都不用出大唐,一到幽州地界儿,咱们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暴露了,那就是得走,不得不走,没有退路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按顾青杳计划好的来,她要恨死了。
虽然现下已经不重要,但是她不允许一条链子上有她模糊不清楚的一环。
那就是她怎么暴露的。
她在脑海里又翻起书来,唰啦唰啦地翻回到三四年前的那个辽东渔港的冬天,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有谁,是既知道她是流莺阿遥,还知道她是顾青杳的?
书页唰啦啦地翻到了从辽东回来的次年夏天。
那时她刚在普密泰王储的帮助下摆脱了魏强生前用来控制她的毒药,又因为罗戟被召为驸马受了刺激,过了一段很是混沌不堪,不忍追忆的日子。
那些日子不见天光,相似性重复度极高,过了一百天也像一天似的。
在最为混沌的那一天,她还记得她有生以来认识的那些男的,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还活着的,都赶集似的出现在了听羽楼。
也包括这个眼前人。
他从天而降,口没遮拦地冲着她大喊了一声——
“阿遥”
现在想来,就是这一句。
他是高昌济,可他也是董骙。
就算他行踪再隐秘,凭他的身份,总有人会留心他的下落。他还活着,不是因为他命大,而是因为皇权让他活着。
他父亲以自由换取他的生命,应该是某种政治妥协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顾青杳的思绪别开一枝,飘到了杨骎的身上。
高昌济的下落,杨骎是一直都掌握的,那么会不会就是他向皇权定期呈报呢?
只要对权力没有威胁,一个流亡海外的纨绔就不足为惧,也可以容忍他时不时回到大唐,因为他的身手还可以为朝廷做一点事。
他们兄弟俩一明一暗地为朝廷尽忠,以期能够换取他们父亲的自由。
这也是某种政治妥协。
所以,高昌济在流莺行动中的身份是透明的,但他当着长安的喧哗闹市与他并肩而战的流莺相认。
说者无心,但防不住听者有意。
杨骎盯着高昌济,难道徐相就不会派人盯着杨骎吗?
顾青杳心想,我就这么被卷进你们这两代人的政治旋涡里来了。
恶从心头起,她像兔子似的倏地弹起来,对着高昌济连打带踢。
高昌济一开始以为是某种旧梦重温的情趣,后来发现顾青杳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小拳头落在身上疼得有限,但烦人得很,于是一抬嗓门。
“阿遥,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他妈对你够有耐心的了!”
顾青杳抬腿一脚踹在他心口窝上:“我他妈求你了吗?”
三言两语问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以后,高昌济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阿遥,我是大王八,这次算我不对,好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你信我!”
对与不对,行与不行已经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