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红玉的尸骨,颅骨内有泥沙,身上并无其他致命伤,却系溺毙。”
孟昭明早在挖出红玉尸骨之时便已经验过尸,打开的棺盖露出里面已经白骨化的尸骸。
夏盈初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僵住。
尸骸骨盆处,有一些细小的骨骼。这些骨头并不属于红玉,而是刚刚发育的胎儿。
因为不过月余,骨头并没有发育完全,只有三三两两的骨块。可只是这样,便已经让夏盈初大骇。
三十年前的未婚夫妻,闹鬼的丁香街,红玉身上的伤痕,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夏盈初哈哈大笑,笑得咳血,笑得泪流满面。孟昭明等人均是一惊,而同样看到骸骨的温玉卿也是呆愣。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女子泣血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司遥不明所以地看着咳血的夏盈初,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又被她拂开。
“原来,我的阿兄,竟死于这么荒唐、这么恶心的案子中。”
夏盈初淡淡说着,随意地擦去嘴角血渍,看了眼脸色青白的谢昀庭,扭头看向萧承宇。
“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
离开京城的时候,孟昭明还是茫然不明。看着前方的红影,长腿一夹马腹赶了上去。
“大人,你到底与陛下说了什么?”
昨日,夏盈初与萧承宇在房中待了一个时辰,再出来时一言不发地扶着司遥离开了皇宫。
而谢昀庭也没有再开口阻止,原本做好殊死一战的禁军同样茫然地对视着。
今天离开京城的时候,司遥与温玉卿都来送行。方蕤要守在红玉坟前为她超度,钟玉也留在郊外坟冢。
临走前将兰娘给她的药交给了夏盈初,并再三嘱咐,半年内不可再饮酒。
来京城的时候,是两人两马,走的时候依然如此。
夏盈初扭头看了看早已经看不见的京城,耸了耸肩说道。
“没什么,闲聊而已。”
孟昭明不信,可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勉强不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孟昭明看了眼钦差远去的背影,扭头看向眨了眨眼的女子。
“你既不愿说,那便算了。大人,我们这便回去了吗?”
“孟捕头,我不回青阳了。”
女子淡淡说道,孟昭明一愣,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唔,萧承宇给我升官了,你愿意随我一起到澄州吗?”
孟昭明越发茫然,不是说要查红玉一案的真相吗?为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结果,反而要升官做什么知州?
男子困惑的模样落在夏盈初眼中,夏盈初无奈一笑。
“孟捕头,不是一切的案子,都能有个公之于众的结果。说出来了,倒不如继续将它隐藏起来。”
孟昭明皱眉,“这不像是你能说的话,为什么?”
夏盈初仰起头,看着突破云层的金光。
“为了,一笔交易。”
交易?
孟昭明不明白,看着女子越发苍白透明的脸,心中一闷。
“我愿意。”
夏盈初侧过脸,看向满脸认真的男子。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所做的选择,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男子微笑着,眼中满是信任与亮光。夏盈初勾唇一笑,掏出怀里令牌扔了过去。
“走了,孟提辖。”
孟昭明接住巴掌大的金牌,往怀里一揣便跟上前方慢悠悠的身影。
……
“嘿!这倒是稀奇了。女学,老子还是头一次听说女人能上学念书呢。她们那脑子,读得懂吗?”
“可不是吗,我看,这皇帝也是昏了头了。”
“……”
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围在告示前理论纷纷,半大的女娃听得心烦,一脚踹在男子屁股上骂道。
“呦,还真是大言不惭,女子怎么了?你娘不是女人呐?这么看不起女人,你还活着干嘛?你这一身骨血都是从女人那得来的!”
“嘿!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男子恼羞成怒,暴起就要去掐女娃的脖子。
“啪——”
飞来一刀,将男子掀翻在地。男子刚要咒骂,便看到冷着脸的孟昭明。
“……孟提辖。”
围观叫好的男子们一见到孟昭明,便纷纷四散而去。男子陪着笑,直说是闹着玩,也灰溜溜地逃了。
“多谢孟提辖。”
小姑娘不伦不类地鞠了一礼,只听扑哧一声,小女娃扭头一看,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夏盈初抱着暖炉走到小姑娘面前,看着她冻得紫红的双手,问道。
“小丫头,你无处可去吗?”
小姑娘低着头,搓了搓满是泥垢的双手。窘迫的模样与方才双眼放光的样子丝毫不同,夏盈初一叹,伸出手问道。
“小丫头,你可愿跟我走?”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病恹恹的女子。
“你,你要带我走?”
夏盈初点头,含笑的眼眸漂亮极了,让小姑娘红了脸颊。担心她反悔,重重地点头。
“你不怕我是坏人?”
“不怕!我知道你!”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含笑的女子,那皇榜便是由她求来的。
澄州谁不知道,新来的知州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从京城来的怪人。
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女学、女医,最为让士子们震怒的,就是女子参加科举的圣旨。
她疯,偏偏京城那位也同意她的想法。他们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小姑娘牵着女子微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将来也要成为像她这样的官老爷。
夏盈初淡淡一笑,对上孟昭明的眼眸,释然地往前走。
人是这世界上最矛盾的存在,为了掩藏一件丑闻,可以动手杀人。
同样的,为了将这件丑闻堵在她口中,只能同意她一个又一个离经叛道的要求。
红玉之死的真相,没有意外的话,如今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夏盈初看着远处铺满晚霞的天空,眼中是狡黠的笑意。
兵不厌诈,谢昀庭、萧承宇,有你们忙活的。
而君无戏言,散布在各州府的圣旨,却无法朝令夕改。
纵然萧承宇再恼怒,也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至于百姓的看法,那就与她无关了。
夏盈初轻哼着京城小调,牵着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踩着融化的积雪往前走。
孟昭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手中依然是那把佩刀。
身后是橙红的晚霞,早已有阳光突破灰蒙蒙的云层,而它的身后,是再也藏不住的万道金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