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人所托活着,必须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
不知道在哪一天,她在魔域遇到了很多年前,刚刚逃出无尽藏时遇到的少侠,而对方也认出了她。
那人变了很多,昔日闪闪发光的眼睛黯淡冷酷,令叶樟惊讶的是,她居然还没有堕魔。
她的眼神打量过叶樟,最终落在叶樟手上的剑:“你还在受伤。”
这是叶樟唯一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日子。
叶樟不自觉的跟着那人走了几步,只见她停下来,干涩沙哑的声音阻止道:“别跟着我。”
而后两人错身而过,再没有重逢。
当终于因为逃脱无力,倒在了魔尊掌下时,叶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几近雀跃。心中的声音告诉叶樟:就是今日了。
魔尊对叶樟的喜悦相当不满。他杀人是为了自己高兴,怎么能够被杀的人比他还高兴。
“可不能让她轻易死了。”魔尊想,“我不行有人能在我的手下高兴起来。”
魔尊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不怕死?那些修仙途临死前可都是对着我卑躬屈膝只求一生。”
叶樟许久不曾听说同道的消息了,一时间居然觉得无限陌生:“求生乃人之常情,我心向死,也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殊途同归罢了。”
她将贯穿身体的双刃裁云剑拔出,又捡起地上的载春剑,拄在地上站了起来。魔尊饶有趣味地等着,却见叶樟定定地看向魔尊:
“我见过你”,叶樟笃定地说道。
佑离岸还以为她能说什么有意思的求饶,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叶樟没理他,她盯着佑离岸那张脸,执拗地说道:“我小师兄救过你。我记得。”
佑离岸已经不耐烦了,想着不如直接杀了了事:“没人救过我,我活到现在纯是我自己能活。”
叶樟笑道:“还月州叶家的孩子,你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
人之将死,记忆却鲜活起来。流溯的感觉叫她难受,难过的要哭,她想说说话。叶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佑离岸遥望天际,等杀了这个人,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他改变主意了,折磨人的手段见过千百遍也没什么意思,也许听她讲故事比较有意思,佑离岸百无聊赖地说道:“记不得了,但是你可以仔细说说,趁着我现在想听。”
那一天,叶樟和佑离岸细细说了步柏连,说了东饮吾,说了无尽藏,叶樟说的很仔细,说了很多,细细琐琐,也说了所谓的还月州往事。
佑离岸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是他并不计较这个丰富的故事里有自己。
最后,叶樟又一次吐出一口血,感到胸口如重石挤压,已然气若游丝。她最后认真地对魔尊说道:你要是以后有机会,可以亲自去看看我小师兄他们。
佑离岸听了大好的故事,消磨了一个夜晚,心情畅快,欣然承诺:“好,要是哪日本座高兴,本座就倒是有兴致去看看那步仙尊。”话音刚落,他痛快地给了叶樟一个了结。
月升月落,是无尽杀伐与吞噬,听过的故事置之脑后,又是混沌的多年。
又是十年,天下彻底大乱。仙门衰败,世家崛起,同室操戈不计其数,魔物横行九州四海。
天下格局也已经改变,这些年佑离岸爱上了拼地图游戏,魔域不再是魔物生活的地方,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属于魔物的圣地。一日,佑离岸带着人侵占九州之最还月州,一举拿下。
什么九州之最,不过如此嘛。魔尊瘪了瘪嘴,真是无趣。
本以为拿下还月州可以获得很多灵气,众魔物狂欢着就要杀伐吞噬,却没想到,一刀攮下去,杀死的人倒在地上,就地化作一片枯骨。
“尊上!”魔物懵懵地看向佑离岸,“不是说这里是仙门吗?怎么比我们魔域还鬼!杀到现在都是骷髅夜语!”
一人被魔物追逐,逃跑中摔倒在佑离岸脚边,他一抬头看见佑离岸的脸,愣了一秒,狂叫道:“你没死!你没死!”
尖利地嗓音惹得佑离岸暴怒,他愤怒地将一把将人扭成麻花。一旁的魔物惊喜道:“不愧是尊上!这是个活的!”
那人扭曲的身体上掉落一块玉牌。
魔尊死死地盯着这玉牌:赵。
锐利的笔锋硬生生撬开记忆的匣子,过去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尖叫着爬出来。吵得佑离岸脑子嗡嗡作响。
佑离岸记起来了,他并非天生的魔物。
他知道那个叫步柏连的仙人。在被剔除仙骨之前,他曾经拼尽全力也要去见这个人。
很多年前,还月州狠辣的雪夜并不因为有人渴望活着就手下留情。那日他和一同乞食的伙伴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路边。厚重的雪盖在麻木的身体上,佑离岸意识尚存,却动不了身体,只能在恐惧与痛苦中等待着死亡。
突然一道人影挡住了风雪,一双手将自己腾空抱起。这双手是那么厚实有力,滚烫得甚至叫他皮肉刺痛。
他被人抱在了怀里,扑面而来的暖意和花香包裹着他,佑离岸挣扎抬头看去,恍然如见仙人。
仙人的眼睛慈悲而浩瀚,看到佑离岸的眼神,不忍心地人团了团,将一张被冻得发硬的小脸压进了衣襟,让他枕着自己胸膛吸取热意。
仙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让人安心:“没事了,我会保护你们的。”
佑离岸感受着脸颊下胸膛的震动,彻底昏了过去。
等到转醒,已经是三日之后。佑离岸一醒来就要找救命恩人,这才得知,那位是前来巡查的仙尊,日前已经走了。他身体并无大碍,便被还月州镇守世家叶家收养。而同他一起晕倒的人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被仙尊带回了无尽藏。
已经走了?佑离岸茫然地眨了眨眼。
叶家家主看出他的伤心落寞,彼时她正因为还月州四起的魔物而疲惫,但还是拍了拍他的头承诺:“想报恩?没事,只要你好好修炼,等到了年纪,我们镇守世家还是有资格递个拜帖,送你去无尽藏拜师的!”
佑离岸咀嚼着嫉妒和懊恼,别无他法。
在叶家的日子其实过的很好。他是仙尊托付,又被发现是天生仙骨,在修炼一事上更是勤勉刻苦,很得老师喜爱,很快在叶家有了一定的位置。也因为实力强劲,获得了成为叶家少主伴学的资格。
叶家这位少主虽然人看着活泼开朗万事皆无所谓,其实七窍玲珑心肝。早就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此人前途或不可限量,说什么伴读,不过是趁着人还没平步青云,相处出来一点少时同窗之情,日后若真能拜入无尽藏,可是还月州在无尽藏的一大人脉。若是不能,也是叶家这一辈的根基。
彼时,姜千星已经拜入御兽宗数年,准备成就日后还月州光耀九州的大业。
佑离岸就这么同叶家的伙伴们一起修炼、偷偷摸摸看步柏连的话本,日子颇有希望地过着——他快到能去无尽藏拜师的年纪了。
可惜没等到他长大的那一天,变故如疾风骤雨降临。叶家在一次历练中伤亡惨重,姜千星及数名叶家精锐尽数战死。
月余,还月州镇守世家更迭为赵家。
同年,赵家少宗主当街杀人。此时本来已经隐瞒下去,却不知为何激起民愤如潮,非要惩处赵家公子不可。见此事不可姑息,某个午后佑离岸被一棍子敲晕,送到了邢台。
邢台上,佑离岸被一泼冷水泼醒,眼睁睁地在高呼的谩骂中看着自己的仙骨被一寸一寸磋磨成灰。
佑离岸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痛的事情,割肉挖骨,只叫他哀嚎啼血,生死不能
剔除仙骨后,两人拉着如同死狗一般没有气息的他,丢到了乱葬岗草草掩埋。
天上下起大雨,满地血污被冲刷干净,泥浆纠缠着头发,狰狞的伤口泡的发白。可是本已经平静的胸口却从某刻开始,微微起伏。
迷迷糊糊之间,佑离岸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嗓音:“嘻嘻……咦?”
在刑台上痛欲求死时,佑离岸以为世间至刑不过如此了。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十层炼狱。
他拥有不死的身体,经脉里的灵气可以被一遍遍吞噬。
当某日,当佑离岸终于走出嗜崖殿重见天日,他满身血污,红瞳里印着自己异化的爪子一派茫然:我是谁?
往事归位,等回过神来时,佑离岸心口一疼,满腔血腥。
摩挲着手心的玉牌,佑离岸闭上眼睛,黑暗中,很久之前温暖的怀抱和扑鼻的暖香再度袭来。
他这么想要的东西,从未得到过,居然已经不复人间。
佑离岸睁开眼,暗红的瞳孔映着不爽暴怒,还有不加节制的索求。
抢走了我想要的东西,毫不珍惜,将一切都毁于一旦。
佑离岸抬手,赵家的人尽数清理干净,四处寻觅魔物忙活半天一口没吞到,正要暴起,却发现是魔尊暴怒,赶忙夹紧尾巴缩成一团。
他的手指敲在玉牌上,旁边的魔物打了个抖,脚软跪下。
佑离岸冷笑,握紧手心,坚硬的玉牌泯灭如沙。
死了又如何,他想要,便是死了也得活过来给他得到。
虽然不知道这赵家管理还月州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但是如今已成九州第一州的还月州宝物不计其数。
佑离岸步入后境,在干涸的极乐汤中见到了一颗参天大树。
在这个举目天地一片狼藉的地方,居然能有这样一棵树。
它臃肿、迟缓、饱食天地灵气,被过于丰盛的灵气弄得皮肉臌胀。周身都是一股污浊的晦气,却依旧给人一种飘然出尘的仙姿。
绕着树根,是无数骷髅夜语。
明明生于污秽,却又干净纯洁。可透过纯净之中,又分明可见这污浊之气并非沾染,而是从她的身体里,乃至生命中透出来,混乱一团。
听见佑离岸的动机,巨树看着好奇的佑离岸,温柔地垂下一干枝条:“你有什么愿望吗”
佑离岸摸了摸树枝,绕着树转了转,又站在树下努力仰头想看到树的边际,措不及防撞入一双无机质的眼睛。
古老、麻木、沉默、无情。
佑离岸好奇地问道:“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可是声音却是循循善诱,温柔如水:“可以的,你有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这样啊”佑离岸蛮不在乎地随口道,“那我要见一个仙尊,叫步柏连。”
说完,他狡黠地笑了:“他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