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牢房内的乔弗瑞又停顿了一会,似乎长时间的讲话让他耗了许多精力,他剧烈地咳嗽着,直到挣扎着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缓过来些许。
他自嘲地笑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吃力地继续道:
“你瞧,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或许只剩下几年吧。
你应该不知道,我的健康状况本来就不大好,这半年多逃亡更是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或许人类本就贪婪吧,我还是想在死之前,能够尽量舒服地多活些日子。
那么,女王陛下,接下来我将会告诉你,我所直接、间接得到的所有消息,并向你提供我的猜测。我深知祂的强大,但我还是决定将我搜集准备了半辈子的信息全部告知于你,我希望,它们至少能够让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多一些胜利的可能。”
牢房内的乔弗瑞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他缓缓从床上站起来,身体靠着床在地面上坐下,将狱警给他的水放在身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了回忆。
监牢之外的白棘亦是未再出声,静静地坐着,面上并无异样,眼神里却暗藏着探究。她的脑海里思绪翻飞,双眼不错过乔弗瑞任何一个表情,仔细辨别着他每一句话的真伪。
乔弗瑞似乎也猜到她的揣度,依然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若是他,想必会比现在坐在牢房外的女子还要更加审慎,他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经意般看了白棘一眼,思考片刻后,便自顾自开口:
“从哪里说起呢?或许整件事,要从我妻子的死亡说起……对了,我想你应该也听过一些关于我妻子的传言,他们都是怎么说来着?想必是说,她被那些怪物分食殆尽,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对么?”
白棘不置可否,双眼依旧盯着乔弗瑞,延伸透出锐利之色,乔弗瑞见她并未回答,似乎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喉间干笑一声,又换了种语调继续说道:
“她……事实上,他们说的没错,她的尸体确实没有被找到,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是被我亲手从那些怪物口中抢回来,从那时开始,她便被养在了我们曾共同居住了十几年的的房子,那处层层加固的地下实验室里。”
听到这里,白棘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乔弗瑞阴翳的眼神敏锐地捕捉到这点讶异,他似乎很满意终于说了些白棘不知道的事,脸上又古怪地笑了笑,提高了些音量:
“世人都叫我什么?阴险的乔弗瑞!他们都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说我冷血无情,会把所有人当作我的替罪羊——这些都没错,但我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她,关于她的一切,或许就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能够放在阳光下的事。
是的,我爱她——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就是这样,我爱她。
当我把她从那些怪物嘴里抢回来,当我疯了般拿着厨房的刀,把那几个怪物全部剁烂时,那时我看见她整个身体已经在痛苦地抽搐,她颈间的大动脉被那些怪物的口器刺破,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她体内的血正从那里往外流……”
说到这里时,白棘明显捕捉到乔弗瑞语调之中的痛苦,他自顾自将脸埋入双手之中,语气里有强抑制着的呜咽,他停顿了一会,直到情绪稍平复了一些,才又继续开口:
“那些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从一个人身体里流出来,我止都止不住啊,我努力了,真的,我用我这双手拼命想要按住那伤口,可还是不行啊……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生命中唯一的贝拉,她就这样在我怀里,逐渐失去了体温。”
白棘耐心等待着,不发一言,亦不出口安慰。
她猜想,乔弗瑞这半生想必是算计了太久,他或许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刻,如今一朝能够放下所有心思真正做一回自己,情绪有所失控该是也在所难免。
白棘心中并无什么波澜,再是多么罪大恶极之人,总有一两个悲伤绝望的过往,总有些执念与纯真。
人是复杂的生命体,没有绝对的善恶,更没有非黑即白,她不会因崇高之人一念之差而将他打入万劫地狱,更不会因宵小者偶尔闪现的人性之光而对他刮目相看。
她只静静等待着乔弗瑞情绪再次平静下来,不催促,亦不同情。
那牢狱之中坐在地上的男子,如今看起来是一副狼狈之极的模样,他的头发、胡须和眉毛凌乱着,连续的逃亡和牢狱生涯让它们几近斑白,他的面庞变得苍老,40岁的年纪,却显出老人那般颓败的气息,他高大的身材依旧,但背却始终佝偻着,让他整个人,甚至都像是矮了一大圈。
乔弗瑞双手捂着面容,过了良久,他才从那情绪之中缓过来一些,他确实很久未曾有过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以前也只是在贝拉面前,他才会将真实的自己暴露无遗,而自从贝拉被那些怪物夺走了生命,他就变得愈发阴郁,独自过了这二十多年。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阴冷的监牢里响着不大不小的回声:
“后来,我将贝拉锁在了地下室,每天外出找新鲜的血肉喂给她,是的,她变成了那些感染者中的一员……可我不能接受,那时我想,我的贝拉总有一天会回来,而我,也总能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