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为什么不进来躲雨?”即使是离她最近的南星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异常,仍在问着不相干的小事。
许妙愉闻言,收回眺望的目光,自白嵊整军出发,冒着夜色切入敌军大营后,两军交战的声音就没停过,迄今已有两个时辰。
她看了眼城墙上伫立的一个个身影,又看了眼城墙下面大门附近的草丛,沉声道:“如今奉节的安危掌握在我们手中,所有人都在淋雨,我有什么淋不得的。”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一愣,好似一下子被人唤醒一样,灵台一片清明,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怕的是——
这么多双期望的眼睛,这么多条鲜活的性命,他们都渴望着她能带他们取得胜利,也是如此相信着。
沉重的期许与信任她呼吸也沉重起来。
许妙愉深吸一口气,拳头仍然紧紧攥着,却不再颤抖。
恐惧会带来软弱,既然如此,她更要冷静下来。
“是。”南星不知道她心中已经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听到这个回答,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再没有任何疑问。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副将来报,“小姐,投石车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下令。”
这时,许妙愉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黑夜中冒雨前行的敌军已经摆出攻城的阵势,只在一里之外,许妙愉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但只听他们凌乱的脚步声,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如果远处的战事对他们有利,此刻他们应该是迈着坚定的步子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行进缓慢迟疑。
“再等等。”
还不够,得等他们再靠近一些。
一里——
半里——
十丈。
敌军终于出现在了咫尺之遥的地方,涂了桐油在雨中燃烧的火把照亮他们脸上茫然失措的表情。
“时候到了。”
许妙愉平淡的吩咐与副将脸上激动的表情相互映照,副将一声令下,传令兵立刻将命令传达下去,巨石被装上投石车,如同彗星划过天际。
但最先有人倒下的地方,却不是巨石所至的军阵尾部,而是离城墙最近的头部,鬼魅一般的影子从草丛中跃起,手中弯刀挥过,头部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割破喉咙倒在地上。
血水汩汩流出,瞬间侵染了大地,又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其余人等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身前的战友忽然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此情此景,配合着风雨之声,竟比肉眼可见的巨石还要令人恐慌。
夏军的队伍瞬间骚乱起来,队列尾部也传来惨叫之声,领军的将领大喊着“不要慌”,就地斩杀了一个想要退却的士兵,终于稳住了阵形。
将领在护卫下快马上前,口中高呼“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往下一看,却只见到了自己的士兵的尸体,敌人踪迹全无。
下一瞬,胯下战马发出嘶鸣之声,半跪下去,将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他尚来不及反应,胸前一凉,弯刀刺入骨血,也丢了性命。
这一下,队伍彻底乱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鬼”,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向后退却,但身后巨石仍在不停地砸来,为了躲避巨石,后方的士兵也乱作一团。
你推我搡之间,被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高墙之上,紧张地观察着局势的许妙愉终于松了一口气,敌军士气低迷阵形大乱,这场对战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接下来,不过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罢了。
“走,我们下去。”
许妙愉终于松开了手掌,掌心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下了城墙之后,城门已经被打开,守城的士兵涌出城去,将剩余的敌军围在中央。
没了将领,更没了斗志,尚且残存着性命的敌军纷纷选择了投降。
许妙愉冒雨而行,混着血污的泥土粘在鞋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但她还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走了过去,来到正在指挥人打扫战场的熟悉身影旁边。
“二嫂,你怎么下来了,这里还不安全。”
身影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秀气的脸上有些惊讶。
许妙愉笑道:“无妨,这不是还有你们吗,我过来是想确认主将的身份。”
沈怀远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刚才正是他带着人埋伏在城门附近的草丛中,在夜色的掩盖下,静静等待靠近的敌军,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那骑在马上的敌军将领也是被他所杀。
前后夹击,利用夜色和雨水的掩盖制造恐慌,削弱敌人的斗志,令其自相残杀,这是他们一早就制定的战略,亦完美施行。
沈怀远听罢,领着她来到尸体堆砌之处,主将自与普通士兵有所不同,单独被拖放在旁边。
为了让她看清楚,在雨中仍不灭的火把低垂下去,几乎要触到那人脸上。
光线实在昏暗,许妙愉用手捂住鼻子,挡住来自尸山血海中的难闻气息,向前几步更靠近了些,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她仔细盯着这张苍白的脸,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这次夏军的几位将领的名字。
沈怀远也走了过来,“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许妙愉站直身子,转身看着他摇了摇头,那几位将领,她以前在长安时都见过,此人并非其中之一。
沈怀远失望道:“还以为抓了条大鱼呢。”
她却不赞同,又摇了摇头,唇角微弯,“不认识才是好事,攻城是他们最后的挣扎,能派一个名声不显的人来指挥这支队伍,看来大营之中的战果比我们想的还要好。”
沈怀远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失望变为高兴,“这样的话,你的推断一定——”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向许妙愉的身后,面色大变,身体快于言语,伸手便去抓她的胳膊,似乎是想将她拉开。
许妙愉正兀自沉思着,看到沈怀远的神情,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个阴影朝自己逼近。
与此同时,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划开雨幕与黑暗,重重钉在阴影上,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阴影推开。
阴影轰然倒地,泥水溅到许妙愉的脸上,这时,她感到胳膊上一紧,是沈怀远终于到了跟前,但他也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动作停滞在原地,眼中闪过狂喜。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马蹄声清传入了他们的耳中,骏马冲破暮霭,停在两人面前,马上的人勒紧缰绳,一双锐利明亮的凤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