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床上与她肢体交缠时才会露出情动之色。
她的泪流下来,从眼眶哗哗而下。
她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她微微抬头,并闭上了眼眸,“大人动手吧,死于大人刀下,贫妾此生无憾。”
倘若要给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还债,那就还吧。
还一点,算一点。
他握紧手里的刀,迟迟未动手。
她的脖颈白皙而修长,甚至带着某种莹润的光辉。
他记得那肌肤上的触感。
甚至记得亲吻她脖颈时的感受!
她闭上的眼眸里仍有泪水汩汨涌出。
但她的面色镇定从容,带着赴死的决心。
一如当日在金家地窖里见到她时的模样。
他也湿了眼眶,手中的刀刃不由得开始微颤。
随后他一把收回刀,什么也未说,仓皇地从后门出了屋子。
刚走出几步,便迎面撞上前来查看情形的江潮。
江潮见主子脚步匆匆,疑惑问:“大人,杜远跑了么?”
他声音发哑,答非所问:“将金毋意送回世安苑。”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潮疑惑,“大人要去哪里?”
回应他的唯有茫茫夜色。
金毋意呆呆立于屋内,好半晌回不过神。
他终是没有杀她,终是下不了手么?
她苦笑,泪水仍是哗哗而下。
一切犹如恶梦,亦如老天爷开的一个天大玩笑。
背负父债,她俨然对不起遇到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金家。
还有顾家。
以及顾家军、月亮村。
一个满心冤屈之人,终成满身罪孽之人。
荒唐啊,荒唐!
江潮阔步进屋,见金毋意一脸泪痕,不由得怔了怔,“金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抬袖拭泪,继而摇了摇头:“没怎么。”
“大人让我送金姑娘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
“这儿距离世安苑可不近啦。”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吧。”
金毋意说完提脚出了屋。
屋外的夜色与她来时一样,但世界却换了天地。
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转折,一切都将不同了。
江潮一时疑惑,今夜的主子有点怪,今夜的金姑娘也有点怪。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往夜空招了招手。
一名暗卫从屋顶跃下,“江哥请吩咐。”
江潮往金毋意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你偷偷跟在金姑娘身后,以防有不测。”
暗卫抱拳应“是”,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金毋意沿原路返回。
一步一停,走得踉踉跄跄、恍恍惚惚。
怪不得金家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字,她竟真如金每嬑所骂的那样,是个野种。
她并非金家人,并非金明赫的女儿。
怪不得娘亲出身青楼却手不释卷、却有行医之才,那青楼竟只是个幌子而已。
怪不得娘亲从不在她面前提及过往,那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啊!
怪不得娘亲在弥留之际叮嘱她,“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竟是在尽全力,为许家留下一点血脉。
可留下这点血脉,当真轻松么?
她当真能背负起这沉重的过往么?
金毋意倚住一侧巷壁,痛哭出声。
一声声,哭得直不起腰来!
深沉的夜里,那哭声显得格外凄厉而哀婉。
怪不得娘亲有那支蓝色簪子。
怪不得娘亲与父亲的关系淡如清水。
怪不得娘亲给她取名“毋意”,想让她勿主观臆断简单过一生。
那么多“怪不得”啊!
一切竟都是有迹可循。
只是她一直处于懵懂中,一直在大雾里行走,故尔不得其法。
她跌跌撞撞走出了巷子。
眼前呈现出宽阔的街道。
夜色里,街道空无一人,犹如一条平静流淌的河流。
她涉入“河流”,却不知自己能流向何方。
思绪堵在胸口,似要将她硬生生崩开。
有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街道两边的房屋。
继而是雷声阵阵,刚刚还是繁星满天的夜幕,骤然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淋湿了她的发线、她的衣衫。
她仰头看天,脸上泪水与雨水交织而下。
真好,这场雨来得真及时。
这个世界需要清洗,她的心亦需要清洗。
她冒雨仍跌跌撞撞往前走。
一直走到后半夜,才到达世安苑大门前。
离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挑起,从里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橙色烛火下,男人的面容俊美而深沉。
冷承业说:“赵公公,她不是她,可是,”
他顿了顿,“她真的很像啊。”
说完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又好似意犹未尽。
马车旁打伞的赵公公小声回:“如此,皇上也算没白跑一趟。”
“也是。”
冷承业的语气变得温柔:“去给那姑娘送一把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