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欢娘看着秦兰很想说些什么,她张开了嘴却又合上。
说什么呢?
她想,夫人那么聪慧一定是明白的。
可是欢娘觉得难受,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份愤怒。
这与她从前的愤怒不同,她从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愤怒,如今对规矩感到愤怒。可现在的愤怒不能说,不可被人发现。
“夫人。”她听见自己开口,第一次,在碧涧的书房里她不再是快乐放松的。
秦兰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都明白。”
可她们能做什么呢?
秦兰和欢娘一样觉得无力。
秦兰的反抗是搬进碧涧,欢娘的反抗是并没有朝着那牌匾跪下,而涂姨娘的反抗是头上一支小小的珠花。
涂姨娘今日回府了。
带回来一纸控告,直接将她弟弟告上了老爷跟前。
“妾母亲一向体弱,妾每每得了赏大半都寄回家中。可却不想这畜生,拿了钱便往赌坊去。可怜妾的母亲,冬日里喘疾复发,亲儿子竟拿着买命钱快活!”
“阿娘是活活熬死的!这畜生在外头鬼混回家,妾母亲的尸身已生了蛆!”涂姨娘死死盯着下头那男子,眼里满是恨意。
“邻里哪个不知道?他们竟还想着瞒天过海,不过没料到妾竟能归家,这才漏了馅。还请老爷夫人明察,还妾母亲一个公道!”
欢娘从来不知道原来涂姨娘也能发出这么响的声音。
柳和也从来不知道,他被吓了一跳。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下头跪着的男子,皱着眉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男子先前还如一滩死肉,听了这话却突然活过来似的,猛的就要上前抱住柳和的腿:“老爷!老爷明鉴!”
柳和一阵恶心,下意识将他踹开,又喝道:“都瞎了吗?还不拦住他!”
“小人岂敢行如此不孝之事!”男人在下面嚷着,场面乱哄哄的,“都是这个贱人!她倒是好了,攀上老爷进府做姨娘吃香喝辣,哪里还知道我们做下人的苦楚!”
“冬日本就不易,我那老母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哪里拿得出那许多钱来寻郎中?”他伏在地上哭,“她拿回来的那点钱哪里够呢?我爹一把年纪了尚要下地干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哪里容易呢?”
秦兰听到这里开口打断他:“你爹是庄子上的管事,每月月例六贯。你在庄子上打杂,一月也有三贯进项,你家一月有九贯钱可拿,怎么还显得是我们亏待了你呢?”
是啊。
柳和是户部的,向来与钱打交道。普通百姓过得苦些的一人一日开销也就二十文,五十文已算是很宽裕的了。便是照五十文的算,三口之家一月顶破天了也不过五贯钱的支出。
他看向地上那男子的眼神更加嫌恶,他已经认定这人必是满口谎话,实在不想再听他扯皮,便道:“此事便交与夫人处置。”
说完也懒得再掺和,起身走了。
秦兰坐在上首:“如实招来。”
“你若再扯慌,你家邻里亲朋,乡里酒肆赌坊,定有愿意说实话的。”
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
男人的爹管着京郊一处庄子,有些闲钱,一家人原也过得不错。不过离了女儿后,涂母的病便加重起来,也不再有心力管着儿子。一不留神儿子与狐朋狗友一同踏进了赌坊,从此就是个无底洞。
欢娘以为这案子应当不难断。
这样一个畜生,留他做甚?
可秦兰却迟迟没有开口。
若这只是这男人一人的错,如此不孝行径,自当是罚什么也不为过的。她略过了男人,看向涂姨娘:“你爹呢?”
涂姨娘垂着的头一颤,沉默了良久才道:“庄子上正是播种的时候,涂管事抽不出身。只说孽子任凭夫人老爷处置。”
对啊,欢娘恍然大悟。涂母生病在家,便是儿子日日在外快活,涂管事难道也不回家吗?
果然又听秦兰问道:“你母亲重病,涂管事与她同吃同住,怎也不请大夫?”
听见她问,涂姨娘仍沉默着,她弟弟却大喊起来:“老匹夫哪里还认这个家?!”
众人皆朝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