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欢娘迟疑地看她。若不是她梳着大丫鬟们常梳的发髻,欢娘几乎要以为她是府里的姨娘。
那丫鬟笑起来:“奴婢是书房的,奉老爷的命来请姨娘去趟书房。”
欢娘觉得奇怪,问:“姑娘可知老爷有何吩咐?”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老爷正在书房待客,只请姨娘过去唱个曲儿。”
欢娘还是觉得有些怪,却也容不得她拒绝,只理理裙摆跟着她走了。路上欢娘见她眼生,随口问道:“从未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唤作什么?”
那丫鬟也很好说话,温柔地回道:“奴叫柔柯。是老爷书房里伺候的,姨娘虽未见过我,我与夫人身边的南桑相熟。若姨娘以后有事也可来寻我。”
欢娘心下还是觉得这位柔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但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便向她道谢。
柳府其实并不是很大。
一来柳员外的官不算很高,二来也是京城地贵,寸土寸金,许多好宅子甚至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听说金陵秦家的宅子才叫大。不仅大,一步一景,园林是百年传承的,年年耗费不知多少银子维护、翻新,才能显得既有古风古韵又不过时。
很快柔柯便将她带到了书房门口,向她福身一礼:“奴便侯在门口,姨娘若有事,可叫里边的小丫鬟出来唤我。”
说着替她开了门,道:“姨娘请吧。”
书房这一扇门,隔开了男子与妇人,也隔开了外界与内宅。书房里面是纯粹属于男人的空间。欢娘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是楼里的姑娘,因为这一切实在没什么区别。
“欢娘来了?”
柳和喝得微醺,怀里揽着一位年轻丫鬟,眯着眼看她:“快来。”
她又回头看柔柯,可柔柯已经低下头去。
欢娘抬脚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男人们都抬眼去看她。
他们早听说百花香里正当红的姑娘被柳和的夫人纳进了府里。他们其中有两人过去也曾做过欢娘的恩客,更多人不曾见过欢娘的面。
柳和被他们的好奇取悦,炫耀道:“如何?欢娘美否?”
那自然是美的。
欢娘一直是个公认的美人,她的唇饱满,眼睛明亮,从前被藏在白粉下的年轻肌肤重见天日,白里透着红,她整具身体都散发着健康的美丽。
但男人们的眼睛略过她的眉眼,在她的唇处逗留片刻,浅浅欣赏了她的面容就向下划去。看她胸前的起伏、衣裙下的窄腰丰臀,想象自己能否将她衣物脱去,尽情享用她。
他们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觉得这实在是个尤物。
众人于是都配合着起哄,有人道:“柳兄得了这样的美人,怎还藏了这许久?可不厚道!”
男人们都笑起来,柳和没法,只好说:“我的错,我的错!我先干了!”
他下首一蓝衣男子许是喝得多了,醉醺醺地道:“柳兄好艳福。”一指欢娘,“此女娇媚,柳夫人清雅,都是难得的美人。”
欢娘看了他一眼。
“朱贤弟怕是喝得多了。”柳和也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贤弟既喜欢,夫人不可让,便让欢娘与你做陪。”
他又看向欢娘,笑着道:“欢娘,去朱大人边上,给他唱个曲儿。”
欢娘依言坐了过去。
一坐下便一个踉跄被朱大人拉进怀里。鼻尖满是酒气,忍受着男人不老实的双手,耳边只听到他说:“欢娘,欢娘。我吃酒吃得晕了,且借我靠靠。”
说来也奇怪。
欢娘一生见惯了这种场景,她自己也从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宴席上作陪算得上什么,忙的时候一夜一个恩客,每日赤裸着醒在不同的男人身边。
他们都唤她:“欢娘,欢娘。”
有些还会说:“欢娘,你好香。”
“欢娘,你好软。”
“欢娘,好欢娘。我快活似神仙。”
欢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现在心口这感觉是什么?
她又想起夫人。
夫人的书房里从来明亮安全。
夫人也叫她:“欢娘。”
可夫人的眼神是温柔的,她告诉欢娘,人要守礼,人有尊严。
欢娘一个激灵,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她后背起了冷汗,手也因为怒火而微微颤抖——
她与他们一样是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