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小罐中,蜂蜡与花汁彻底融合后渐渐凝固,深红如血,艳人双眼。
樱红盯着她,半晌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杨树林的蝉鸣再一次喧闹鸣叫起来,她开口: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蝉鸣的热浪之中,但沈阴阴听的清楚。
“侯氏一族自前朝灭门,新朝所知侯氏之人不过寥寥,姐姐不但知道,还对几十年前的时候了如指掌,很难不让人有所猜想。”
更重要的一点是,樱红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在说起这桩旧事时,情绪不能自抑,是愤恨,是不甘,是无奈,是痛心,是遗憾,更是对无家可依,茫茫天下不知去往何处的绝望。
太久的平静,本质是压抑,一旦释放,就是崩流不住的惊涛骇浪,纵然再冷静的人,也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樱红笑了,眼皮却垂了下去,盯着石桌上白瓷罐中已经凝固好的口脂:
“阴阴,你真的很聪明。可是……”
“聪明又有什么用呢?你洞观世事,却被困在这里,一步也不能迈出。而煜王也被逼入了绝境,眼下突厥人大举入侵北地,何闻英率领振武军抵御,帮不了煜王。幽州同样如此,卢龙军再厉害也不能同时对敌外族,对内平定叛军。”
樱红的眼睛里充斥着对世事沧桑的看透与平寂,更多的是无力反抗的清醒。
“你们赢不了的。”
沈阴阴目光有些失神的盯着八角凉亭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嫩绿深墨交织,被夏日明光照耀,叶子镀上了一层金光,清晰可见其间叶脉走向。
“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我们赢不过德顺。但,人总是不甘心的,总是想要试一试的,试过才不会后悔。”
“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该规劝的我已经规劝,剩下的就看天意吧。”樱红不欲再多说,起身就要离去。
身后再度传来沈阴阴的声音。
“侯氏一族只剩下你一个女眷,外面那个起义军首领的侯明,是假的对不对?”
樱红没有回头,只轻声回应:
“是,原本我应还有一个族弟,当年叔父为了养家糊口,跑船走商,却不幸遭难,丧生水底,连同五六岁的族弟也丢了性命。”
“那我猜,外面的那个‘侯明’应该与你族弟长得很像吧。”沈阴阴又问。
樱红摇摇头:
“我不知道,族弟夭折时不过五六岁,近二十多年过去,我早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最是调皮,像个泼猴儿。至于外面的那个‘侯明’,长得与我叔父倒是很像。”
想到此处,樱红的嘴角不由的泛起讥讽之意:
“当年侯氏一族,唯有太祖父逃过一劫,而叔父与太祖父长相最为接近,起义军中多有前朝世家后代,‘侯明’若是不像侯家人,他们岂能心甘情愿的追随?”
“德顺高人,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沈阴阴从摇椅上起身,手中捏着团扇,一步步朝着樱红走近,直到在她身后半臂距离停下。
“姐姐,你能帮一帮我吗?”
樱红疑惑扭头,沈阴阴东一句西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依然耐心回答:“阴阴,我帮不了你,也没法儿帮你。如果你逃出去……”
“我不逃。”沈阴阴打断她的话,双手按住樱红的肩膀,目光肃然认真,赤诚无比:
“我不会逃走,我想让姐姐帮的另有其人。”
樱红很快便反应过来,沈阴阴想让她帮着容侧妃逃出这里,但还是摇了摇头,伸手将沈阴阴放在肩膀的手推下去:
“我帮不了你…….”
沈阴阴再次打断她的话:“如果我知道真正的侯明在哪儿呢?姐姐会帮我吗?”
“你你…你说什么……”樱红瞳仁一缩,似乎是没有听清这话,可那双刚刚才推落沈阴阴的手,此时紧握住她的手腕不撒手。
腕间疼痛,如铁链捆绑,磨的骨头都作响,沈阴阴面上不显,甚至还风轻云淡的扬起一抹笑:
“你的族弟侯明没有死,就算姐姐的叔父与太祖父再像,也得看过的人才知道,前朝残活的权贵见过不奇怪,但姐姐确定德顺见过你的叔父?乃至于太祖父?”
樱红一愣,怔怔地盯着沈阴阴…….
酆都城外,战火连天,庆王的尸骨还未下葬,南军便已经全数投靠叛军,与楚王的神武军对峙。
“二哥千算万防,到最后结果又如何呢?手下的幕僚不忠心了,手下的兵更是墙头草,转眼间变成了叛军。往后史书该如何草写他?通敌的王爷?哈哈哈哈…….”
楚王拎着半壶酒,大大咧咧在坐在案桌上,上面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很。
刘力坐在下首不敢说话去触霉头,用眼神示意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