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看到李乘玉身边安坐着按着心口扮着虚弱的林昭清要好上千倍百倍。
更没想到林昭清的父亲、当朝宰相也在。
而皇后赐座后,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你去龙出渊取的萤月果,还有一颗是么?”
萤月果是双生果,元宵那日李乘玉醒来,用了一颗做药引,剩下的一颗顾未辞交给秉忠叔保存着。他不知为了这颗本就在逍遥侯府内的萤月果,皇后特意把他宣召而来是何意图,下意识去看李乘玉,李乘玉也只面色沉郁地看着面前的茶盏,似有千种心绪缠绕纠结,万般情绪隐忍压抑,只得做了个壳把自己套在里面,由得顾未辞此刻孤立无援。
顾未辞答:“有一颗,在逍遥侯府收着。”
皇后点点头,道:“我知。”
看了眼李乘玉,皇后又道:“林相家三公子近日时常心悸,太医诊脉发现有中毒迹象,需用萤月果才可。今日哀家来看阿月,正遇林相也来求药,阿月却道萤月果是你之物。”
顾未辞瞬间明白了为何刚进府见到秉忠叔时因皇后侍从在旁秉忠叔没有多言,但脸上是压不住怒意。
“我知龙出渊瘴气弥漫,凶险异常,世子去取萤月果一定很是艰辛。但既已是取了出来,放置不用也是无益。”皇后道,“哀家做个人情,你便与了林相给林公子解毒,如何?”
林昭清也跟着开口:“皇后娘娘亲自开口,我可惶恐了。想必未辞兄不至于惜物若此吧?”
皇后、林相、林昭清,三个人皆看着他,等着一个他与永宁侯府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而李乘玉只是垂眸沉默。
顾未辞忽然觉得好笑。
这里,是扶疏院。
三年前扶疏院翻新过,每一种物件都是他悉心挑选,着意安置。皇后此刻安坐的高椅左侧的书案上尚有他常用的笔墨纸砚,纱帘隔开的卧室里隐约透出的熏香是他素喜的草木香气。李乘玉身后的圆月窗前,他们曾经一同推窗望月,定下成亲的日子。
这里,是他以为的,家。
顾未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扶疏院内被逼至如此境地。
他竟被李乘玉放置在了此种境地。
即使挺直脊背,心里的酸涩依然不可抑制快速卡过喉口,冲上鼻腔,逼得眼底红透。
他不能开口,漏出的哽咽会失了尊严。
但皇后等着,他不能不开口。
执墨却突兀地开了口:“不能给!我们世子为取萤月果遭了大罪的,不能……”
“住口!”
林相一声厉喝,止住执墨破了声的嘶喊:“一个下人都敢冲撞皇后娘娘,永宁侯府是要反了么?把这小厮拖出去,杖毙!”
皇后侍从应声拿住了执墨,李乘玉和顾未辞同时开口:“不可!”
皇后轻轻摆了摆手,侍从扯着执墨退了出去。
“但也不可坏了规矩。”皇后道,“世子可愿用萤月果,给他补过?”
“我给。”顾未辞咬着牙挤出话来,“秉忠叔,请你去取。”
秉忠叔无奈应声,去药库取了放置萤月果的金丝匣子来,。
跟着林相来的太医道:“萤月果见了光便不可久存。即刻用温水化开让三公子服下,回府之后再按日煎服固本培元的药草,半月之余,当可痊愈。”
皇后点头,道:“我知永宁侯府不是有心冲撞,此刻更有萤月果补过,待三公子服下萤月果后,便放了冲撞之人吧。”
太医确认过温水适宜,将萤月果投入其中。
皇后和林相也起身离开了扶疏院。
不多时,萤月果化开成无数条莹蓝色的细缕,在水中细细浮动。
太医忙捧到昭清面前。
林昭清却收起了之前索要的急切情状,反而挑着眼笑道:“烦请先用银针验验。这好歹是世子的东西,我怕……”
他看李乘玉,一字一句:“解不了毒,反而……”
话未全说,意思却是谁也都明白。李乘玉脸色一冷,脱口斥道:“别乱说!”
太医迟疑了一会,还是拿出了银针,还是再向李乘玉问道:“小侯爷,要验吗?”
李乘玉沉默不答,太医便也不敢动作。
顾未辞倒是忽然嗤笑出声。
李乘玉目光闪烁看向顾未辞。他想说什么,但自萤月果取来便一直像冰冷石头的顾未辞先于他开了声,道:“不用验。”
说着,他起身,走到李乘玉面前,端起了李乘玉的茶盏,手腕一动,茶盏里的茶水茶叶尽数泼洒到地面的地毯,把地毯上栩栩如生的一对鸳鸯变得很是狼藉。
再下一瞬,他自太医手上端过融了萤月果的那碗水,倒了些许在刚刚泼空的茶盏里,又笑了。
即使经过之前种种冷遇,但在来逍遥侯府之前,在他遭受这种折辱之时,他竟然还对李乘玉有过不自禁的一点期待。
原来这点期待,才是最让他觉得屈辱的。
他直视着李乘玉的眼睛,带着那凝在唇角的讽冷笑意,把茶盏抵到唇边一饮而尽,再把喝干了的茶盏盏口向下,示意他已亲自喝过。
李乘玉面色难看至极,猛地站起了身。
后退两步,顾未辞手腕高抬,摔了茶盏,也摔掉了那些云山雾罩的虚与委蛇,那些早就不该去期待的所谓情意。
即使有着柔软的地毯,茶盏仍是发出了碎裂声响。
看着那茶盏,李乘玉目光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