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莱德手臂上的伤口总算是在夏天到来之前没有继续恶化。她和纳威尝试着使用各种草药进行试验,却仍然没有找到可以治愈伤口的配方,就只能依靠着芸香草延缓毒素对她身体的支配。
“缬草根也不行……”纳威丧气地划掉了笔记本上罗列着的、可能起作用的药材。
“至少我们知道水仙和苦艾仍然可以阻止伤口继续溃烂不是吗?”爱得莱德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破旧的魔药学书籍,“这可是世界难题,肯定不会被轻易解决的。”
“但是……照这样下去芸香草的作用会慢慢减弱,一旦耐药性生成,毒素侵入神经之后,再想控制住就不可能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迟早有一天会失效,纳威已经试过几乎所有的药材了。
“婆娑石和牛粪石都只能作用于伤口表面,要不然试试鹿食草呢?以毒攻毒。”爱得莱德对着书自言自语道。
“你疯了!本来用自己试药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何况是这种带有剧毒的药材。”纳威皱起眉头,脸色发青。他可没法做到像爱得莱德这样轻飘飘地对待这件事。
“好啦好啦,明天我去魔药商人那里看看有没有八眼巨蛛的血液吧,正好趁着暑假我也想回伦敦待一会儿。”自从进入夏季之后,阿库拉已经写了好几封信来,希望爱得莱德能回格里莫广场12号住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始终隐隐地感到不安。
不过爱得莱德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她能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伤口没有继续恶化,但不管是逐渐减轻的体重,还是浑身无力的感觉都在警告着她——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魔法部即将换届,由谁来接替金斯莱将会决定英国巫师界未来的走向。爱得莱德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她也和金斯莱沟通过这个想法。他们一致认为时任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司长的赫敏·格兰杰可以胜任这个职务,爱得莱德最清楚她的能力。最终的选举结果也不负他们所望。
就职演说前,赫敏在后台拉着爱得莱德的手,紧张得直冒汗,“爱得莱德,你确定我真的……”她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人群,“天呐,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你可以的,赫敏!还记得你以前跟我们宣传S.P.E.W.时的样子吗?”她推着赫敏穿过帷幕,“就保持那个冲劲!别怕,我陪着你呢!”
她们已经来到了台上,下面坐着许多记者和其他国家派来的外交官。
爱得莱德给正在台下的佐薇去了一个眼神,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话筒前,她也已经很久没应付这样的场合了。
会场安静了下来,爱得莱德能听到她身后的赫敏沉了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大家好,我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见证我们的魔法部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在过去19年里,金斯莱·沙克尔先生矜矜业业,带我们走出了战争后的颓废。现在,新任魔法部部长已经由投票选出,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赫敏·格兰杰小姐进行就职演说!”她转过身来,一边鼓着掌,一边将话筒交给了赫敏。
爱得莱德知道,如果是赫敏的话,一定可以将她心中的那些期望变成实际。因为赫敏本身就是证明,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孩仍然可以成就非凡。
这样她也就能安心面对死亡了。
“2017年8月17日晴
今天尝试将鹿食草加入原有的配方当中,喝下药剂短时间内出现浑身麻痹的状况,三个小时后麻痹减轻,服用缓和剂可解除麻痹。
蛛毒伤口没有治愈倾向,鹿食草排除。
2017年8月23日晴
将八眼巨蛛的血液以不同剂量入药,伴随着呼吸困难,伤口疼痛加剧。口服牛黄粉末可缓解伤口恶化。
2017年8月27日阴
……”
爱得莱德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几乎每一天都在用自己的身体进行危险的试验。虽然纳威不同意让她尝试本身存在毒性的药材,但爱得莱德自己心里清楚,坐以待毙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终于撑到九月一日,她要兑现承诺,和小家伙们一同乘上霍格沃茨特快返回学校。哈利和金妮的小儿子阿不思紧张于即将面对的分院结果,赫敏和罗恩的女儿罗丝则期待着和同学们成为朋友。
“罗丝说不定会被分进拉文克劳学院呢。”爱得莱德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教母担任院长的那个学院?”罗丝坐在阿不思身边,双手撑着脑袋。
“是啊,不过到了霍格沃茨你们都要喊我布莱克教授才行。”爱得莱德嘱咐道。
她这短暂的一生虽然没有孩子,但只是做别人的教母便也算是体验到了儿女绕膝的感觉。
他们这些未来的希望,会接过历史的舞台,去开始全新的故事。
不知道是因为蜘蛛毒素,还是人身体虚弱时总是多愁善感,爱得莱德这些天来总会梦见过去的事。那时候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但是梦醒之后她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正如这不断向前的火车,人生总有一天会到站。即使先一步离开,只要没什么遗憾的事,便也不觉可怕了。
爱得莱德就这样强撑着精神,直到万圣节,还是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魔药学教室里。
她醒来时已经身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麦格教授、弗利维教授、霍尔教授和纳威就在她的床边。
“哦,爱得莱德,我亲爱的,你终于醒了。”麦格教授疲惫的眼角有些眼泪,她用手帕擦了擦,“感谢梅林。”
“毒素已经进入神经了,所以才会让你突然失去意识。”纳威紧咬牙齿,努力克制着自己沮丧的表情。他知道这意味着爱得莱德已经无药可医。
爱得莱德看着他们,无力地眨了眨眼睛,“麦格教授,我想跟你请一段时间的假……我们或许又要麻烦斯拉格霍恩先生了。因为我还有些事情要完成……”她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嘶哑。
“这当然没问题。”麦格教授不忍心看爱得莱德这副虚弱的样子。她又要眼睁睁地送走自己的学生,原本以为大战结束后就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可以帮我找一下唐妮·布莱恩医生吗?她应该在五楼的魔咒伤害科。”爱得莱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但这么做却适得其反,连弗利维教授都别过头去擦拭眼泪。
布莱恩医生走进病房时带着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生物伤害科的病人唤来这里。她的脸上也已经被时间留下了痕迹,不再年轻的容颜和鬓间夹杂的白发是他们无法抵抗的自然规律。
但是麦格教授和弗利维教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惊讶地看向爱得莱德,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心情是否舒畅?有好好休息吗?”爱得莱德假装轻快地问候着,“……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把阿库拉从这里带走的女孩。感谢你把他培养成了那么优秀的人。”布莱恩来到病床边,看到了爱得莱德有些发青的下眼睑。
或许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在作祟,布莱恩觉得面对这个女孩她格外的心疼。她伸出手去抚上爱得莱德的头发,“你受苦了,毒素一定让你每天都经历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吧?”
这是爱得莱德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安慰,她再也忍不住让眼泪肆虐,尽管对于布莱恩来说,她只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爱得莱德短暂而悲哀的一生里,蛛毒带给她的疼痛只算是毛毛细雨。经历过那么多失去之后,生理上的疼痛早就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爱得莱德还能不能迎来明天的太阳,现在她的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正因如此,爱得莱德才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
至少在她无法行走、无法站立之前,她还想去别的国家、别的城市看看。那是弗雷德写在账本上的心愿,爱得莱德必须代替他完成。
出发之前,她回到了霍格沃茨,为学生们上完最后一节课。孩子们虽然不知道这位受他们敬爱的老师将会永远地离开他们,但也似乎能隐约感觉到分别的伤感。
“还记得我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吗?”爱得莱德的话在每一个课堂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只有爱才是世间万物的真理。希望你们在未来遇到难以抉择的困难时也能想起这句话。”
对于她的学生们,她已经倾其所有。
繁华和喧闹最终还是会终结于静默的长夜,爱得莱德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霍格沃茨的一花一木,平静的黑湖倒映着明月。
“鲁比……”她转而面向站在她肩头的喜鹊。
喜鹊也知道她将会死去,不停地蹭着她的脖子。
“我知道你会比其他同伴遭遇更多危险,但你生来属于天空,我实在不忍再将你囚禁于身边。你要去克服困难,为了再次翱翔于天际。”她抚摸着鲁比的羽毛,“我是一只已经被折断了翅膀的夜鹰,你愿意代替我继续飞翔吗?”
鲁比轻快地叫了一声,它扑扇着翅膀在爱得莱德的头顶盘旋。
窗外突然绽放出一束绮丽的光芒,爱得莱德的目光被它吸引了过去。那是打着转上升的烟花,红色和紫色的火星在半空中绘成了一个“W”的形状。
“韦斯莱烟花专为爱蒂小姐绽放。”
弗雷德的声音好像回荡在她的耳边。
“你再等我一下,我亲爱的弗雷德。”爱得莱德在心里默念着,她抬头看向鲁比,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去吧!飞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停下来……”
鲁比在她的鼓励声中飞向天空,融入了烟花的璀璨——它自由了。
爱得莱德来到烟花升起的地方,詹姆和弗雷德在那里收拾着残局。她真是佩服哈利和乔治给孩子们取名字的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让她难以开口。
“已经快到宵禁时间咯。”爱得莱德朝他们走去,“就算是你们,违反校规也是会被我惩罚的。”
“教母!”弗雷德冲到她面前,“你可不能罚我们,是我爸爸要求我这么做的。詹姆只是来陪我……”
爱得莱德怔了一下,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么纯粹,“好吧,等我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说教他一番,但是别忘了要叫我布莱克教授哦。快回去吧……”
她作为“布莱克教授”的使命,到这一天结束了。
太阳再次升起时,爱得莱德已经乘上了离开英国的渡船。她要从葡萄牙开始,一路向北。
这完全是一场无关政治的旅行,她只是以游客的身份去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路过巴黎时,她刚好碰上了莱诺的婚礼。这个曾经把事业当作一切的人,终于也决定组建一个家庭。爱得莱德为他们送去了祝福,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她胳膊上越来越控制不住溃烂的伤口。
接下来是意大利,她已经迫不及待和老友重逢。他们早就通过书信确认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一家巫师经营的酒吧。
迈克尔几乎是在见到爱得莱德的一瞬间就看出了她的异样,但那只是某些非常细微的特征,让他无法轻易确认自己的猜想。
“戒指很美。”他还瞥见了爱得莱德左手上的戒指。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有些时候弗雷德的审美还是相当不错的……”她抬起手展示着她引以为豪的戒指,这么多年过去了,山木蓝依然充满活力,月桂也散发着清香——她对弗雷德的爱从来没有消失。
“你已经想起那些了?”迈克尔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这样反而才能让他安心。
爱得莱德点了点头。
“那你这次是来度假?”迈克尔举起手中的玻璃杯,里面充满了金黄色的液体。
“是啊。辛苦了那么多年,还不允许我休息几天吗?”爱得莱德也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威士忌。
“准备在这里待几天?我可以带你好好逛一逛罗马,你一定要来我的店里看看,那些珍贵的药材不可能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找到了。”迈克尔的魔药商店在意大利小有名气,许多巫师慕名而来请他配制各种效果的魔药。
“可能待不了几天,虽然我也很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城市……”但是事到如今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停下来,为了能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到达最北边的城市看看那传说中的极光,爱得莱德只能一刻不停地向前。
“好吧,但是至少今天晚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能够抛去一切,短暂地放纵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爱得莱德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把酒言欢,细数着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一不小心便喝多了酒变得面红耳赤,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说真的,爱得莱德,你真的没事吗?”迈克尔突然沉了沉声音,他还是担心,“我看你的面色很差,比我们分别的时候又瘦了不少……”
“没关系啦……不过是……”爱得莱德怔怔地看着他,他们的关心比起疼痛要更加让她招架不来,“不过是被比人还高的蜘蛛咬了一下而已……不过是染上了世界上无人可解、无药可医的毒而已……”她还是借着酒精把真相抖了出来,明明都下定决心绝口不提——或许迈克尔是个例外,他总能理解爱得莱德的心情。
迈克尔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看到爱得莱德蜷缩着身体趴在桌子上不住地抽泣,才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事?伤口在哪里?”
“没用了,迈克尔……”爱得莱德把胳膊从袖子里伸了出来,绷带上渗着深红色的血液,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发紫,“毒素已经进入了神经,尽管我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去研制解药也依然没有成功。”
“八眼巨蛛?”迈克尔小心地拆开绷带,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一看就知道了,怎么说也从事魔药行业多年,多少见过几个被这种毒素夺走生命的人。
“已经将近一年了,我试了上百种药材,除了芸香草能减缓扩散速度。但是如你所见,不到一年的时间它还是侵入了我的神经。”爱得莱德勉强支撑起身体,“我已经放弃治疗了,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哪怕只是多看这世界一眼……等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也好把那些见闻说给弗雷德听……”
迈克尔看着脸颊发红的爱得莱德,难怪她喝了这么多酒,一定是心里苦闷到了极点吧?对于这可怖的毒素他也束手无策,但他难道就不能为她再做点什么吗?
“你还想去哪里?”迈克尔低哑的声音穿过他有些呜咽的喉咙发出,“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下意识地重新换回笑容,企图缓解氛围,“你还有工作呢!随随便便关店可不行。而且我还没问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个美满的家庭?孩子们还是需要父亲在身边的年纪吧……”
“别开玩笑了!”迈克尔感觉又急又气,眼前的人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抗在自己身上,总是喜欢把别人推开。级长那时候就是,还有拉文克劳的冠冕,总是擅自为别人做决定,“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像你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倒在路上。如果身边没有人陪着……”他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还没有组建家庭,店铺就算关几天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他不陪爱得莱德走完这一程,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他眼前这棵快要枯萎的向日葵,“我已经决定了,你说什么也没有用。”
泪水在爱得莱德的眼眶里打转,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说出来这些,这只会平白多出一个为她担心的人。除此之外就再也……
“你又开始后悔了,对吗?”迈克尔出声打断了爱得莱德的思绪,他只要看一眼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我,后悔让别人担心。梅林啊,这世界存在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请你更多地依赖我吧……”他握住了爱得莱德有些冰冷的手。
相似的话曾经也从弗雷德嘴里说出过。
爱得莱德点了点头,时至今日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把别人推开了,更何况是如此了解她的挚友。
这趟旅程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只能到了一座城市之后再临时解决住宿的问题。有时候只剩一个房间也不要紧,迈克尔会在沙发上度过这样的夜晚。
如果有人胆敢质疑世界上不存在男女间纯粹的友情,迈克尔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珍惜爱得莱德,就如同她曾经说的那样,想和她成为永远的好友。所以他尊重爱得莱德,不会随便触碰她的身体。
“其实我小时候过的日子可不算幸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空荡的房子感到恐惧……”爱得莱德也逐渐对他敞开心扉,说起了许多迈克尔不知道的、从前的事。
他总是安静地听爱得莱德回忆过去,那些经历更加佐证了他对爱得莱德的了解——她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
他们的旅程跨越了欧洲的南北,也跨过了新的一年。起初爱得莱德以为自己肯定没办法撑过新年,可是迈克尔每天都坚持帮她处理伤口,也从没放弃过尝试新的解毒方法。
他们终于乘着火车来到了欧洲北端的国家,爱得莱德毫无防备地倚靠在迈克尔的肩膀上休息,直到列车靠站才被他喊醒。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迈克尔一直在担心着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一睡不醒。
“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想来俄罗斯?好像你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他帮爱得莱德戴上了棉服的帽子,这里的冬天比他们常住的国家都要寒冷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