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述神情一改刚刚的从容不迫,晴转多云,整个人都冷凝下来。
他把本子拨回至开头,下颌微抬,一字一句命令道:“不许听他讲,听我讲。”
一天就这么在学习中蜗牛爬似的缓慢度过,周六那天,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空气中满是泥土潮湿的气味。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大步走过,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周政安不知何故请了假,没来补习班。
徐州拿着教案走进来时神情疲惫,眼下乌青严重。
阮湘关怀道:“是没休息好吗?”
徐州揉揉发酸的太阳穴,摇了摇头:“周政安那臭小子昨天晚上跟人打架,我去警局赎他去了。”
“严重吗?”
徐州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多聊这件事,拿着教案备课去了。
林延述指尖轻敲阮湘的桌子,示意她回神,请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阮湘头一歪:“干嘛?”
“我上次送你的发卡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带?”林延述语气放缓,带着点试探,“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阮湘面无情绪道。
一回忆起那个会唱童谣的粉色水钻兔子发卡,阮湘就禁不住满头黑线,觉得自己的审美有被侮辱到。
林延述若有所思:“好。”
“好什么?”阮湘警觉地问,“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我在反思而已。”
阮湘叹口气,心想也是,就林延述这个送礼物审美,觉得他故意都是高估他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一片,几朵云耷拉着眉眼,流下冰凉的雨丝滴溅在窗棱上。
阮湘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放下笔,侧过头看到旁边的林延述垂着脑袋,趁着课间的功夫正在小憩。
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拢云罩雾般紧蹙,下半张脸藏在臂弯当中,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投去小片恍惚的阴影。
这么多年的了解,阮湘一眼便知道林延述在做噩梦,而噩梦的内容十有八九是他的原生家庭。
林延述在他的家里好像一直是多余的存在,父母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无论林延述怎么努力,在他们的心里甚至还达不到及格线的水准。
阮湘不明白,明明像林延述这种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放在哪里都应该是父母宠爱与炫耀的对象,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处境?
她曾经无数次在林延述失意和落寞时问过他这个问题,后者则永远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飘飘地岔开话题。
他避讳这件事的态度显而易见,甚至最后直到他们分手,阮湘都不清楚原因。
林延述的噩梦似乎还在继续,他唇瓣死死地抿成一条线,指尖微动,似乎在虚握什么,身体抖如筛糠。
阮湘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奶奶。”
他的声音仿佛琴弦被压至最低,紧绷在一起,顷刻间就要断裂。
阮湘愣了下,好心地把他拍醒。
林延述迅速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不住地喘息着,似乎刚刚经历一场逃亡。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但很快便清醒过来,恹恹地垂着头对阮湘道了声谢。
阮湘拿出颗糖递给他,看向林延述还在忍不住颤抖的指尖,轻声道:“吃颗糖,开心一点。”
“谢谢。”林延述接过糖,抖着手把它拆开,送服进嘴里时牙关都在打颤。
片刻后他站起身,让阮湘帮忙和徐州请个假,他有事要先离开。
还没等阮湘回复,下一秒他便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当中。
看着林延述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阮湘想起来,今天是林桦越的洗尘宴。
上一次这件事发生过后,林延述有好多天都异如往常,整个人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过后的杂草,碎在地上印出一道深黑色湿漉漉的痕迹,沉寂在角落里,拒绝周遭所有人的靠近。
直到后来林延述情绪恢复,阮湘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勉强读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屋外细雨连绵,阮湘把头倚在门框上,兴致缺缺地盯着手机。
屏幕里联系人的界面停在林延述的名字上,只要她的指尖轻轻往下一点,就有机会帮他规避一场未来的痛苦回忆。
这感觉像是掌握了生杀大权,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皆被自己握在掌心。
一阵风吹过,几滴雨丝砸在屏幕上,阮湘眨了眨眼,拿指尖擦拭着屏幕,无端心头有些烦躁。
她现在的情绪就像是这被风吹动的雨滴,摇摆不定,心绪不宁。
片刻后,阮湘关掉手机,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徐州拿着一盒新粉笔出来,问她林延述去哪里了,阮湘听到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滴降落的速度飞快,几乎要和她心中此刻的悸动同频。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帮忙请个假。”
林桦越的洗尘宴是在晚上,阮湘想,她并不清楚林延述现在会去哪里,也不清楚林延述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何忽然焦灼的心。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人生在世,努力谨记八个字,他人生死,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