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磨磨蹭蹭地拉着温世珍闲聊,直到瞥见温聆筝的身影出现在看台之上,这才放过了温家兄弟。
夜幕渐深,诸人散去,喧闹了一日的京华园重归平静。
大长公主府内,永庆大长公主李昕正坐在桌前点茶。
“再打下去,云脚都散了。”
驸马陈也不知何时进了屋,他在李昕身侧坐下,言语间,宠溺又无奈。
“这是怎的了?跟这些死物较劲。”
“还不是令闻的事。”
李昕叹了口气,将手中茶筅丢到了一边:“别告诉我你不懂这孩子的心思。”
李昕瞥了眼陈也,又叹:“可我瞧着官家似乎并不赞同。”
陈也将手中的书轻放置在桌面上:“那是官家亲信。”
李昕有些怅然。
昔年太//祖病危,太宗虽为储君,可身体却羸弱不堪。
襄王虽为太//祖次子,却也属嫡出,是太宗的同母弟,他自幼随太//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当时朝中有不少臣子支撑襄王继位,而驸马所属的陈家正是其中之一。
若非襄王本人无意于皇位,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后太宗登基,陈家虽未被彻底清算,可到底是受了冷落。
“君心不可违。”
李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真觉得那孩子配得上咱们明珠。”
摇曳的烛光下,陈也复又拿起了书。
他轻轻翻动书页:“配得上是一回事,可适不适合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也太过了解李昕。
太宗性子多疑,纵使是一力支撑他登基的定北侯府也逃不过。
庆和元年,太宗甫一登基,便下旨命定北侯之子与荆国公之子入宫做太子伴读。
明眼人都知道。
这哪里是伴读,分明就是人质!
彼时的裴凛只有八岁,他自请从边关赶赴归京,代替长兄,入宫为质。
这样的胆识与心性,能得到李昕的赞赏并不稀奇。
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陈家虽受冷落,但根基尚在;定北侯府纵遭劫难,可君心尚存,仍旧如日中天。
这样的两大家族如何能结合?
更何况,裴凛对明珠根本无意。
陈也扭头看向李昕,意有所指。
“温家四姑娘……”
“是官家的意思?”
李昕见他转了话题,只笑笑,没有反驳。
“这世上哪有事能瞒过官家?”
“不过说来,那姑娘也真是胆大,敢在玉清观说那样的话!今儿她还泼了罗中丞家五公子一壶酒呢!”
陈也没再多言,只是看着李昕。
李昕眨了眨眼,回过味来:“你是说有人护着她?”
面色一僵,李昕显然对那人有了猜测。
陈也低头看起了书。
“明珠的性子常日里看着不显,可实际上傲着呢!”
“有些事,既明摆着不能成,那就当断则断,别到头来反而惹她伤心一场。”
温热的水汽缓缓升起,临门的屏风稍显湿意。
温聆筝任凭身子往水下沉去,直到思绪渐渐回缓才猛然起身。
剔透的水珠自她白皙的肌肤上滚落,似雨落江河,叶落归根。
摇光坐在浴桶旁,沉默地往里头添温水。
她描摹着姑娘的眉眼,将自她到姑娘身边伺候以来发生的事都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姑娘。”
摇光有些犹疑:“您和……”
弯了弯唇角,温聆筝轻扬起了一捧水花:“不认识。”
摇光松了一口气,可旋即,更深的疑云却向她飘了过来。
注意到摇光停顿了一瞬的动作,温聆筝叹了口气。
她伸手搭在浴桶边,撑着下巴:“你觉得他不好?”
摇光放下手中的物什,理了理姑娘贴在脸颊上的发。
“不是不好,是太好。”
擦干了发,温聆筝坐在榻上。
窗外,月色朦胧,点点星光自漆黑中浮现。
院中青葱的松柏在月色下镶上了银边,仿佛扎根在悠远的梦境里。
玉衡倚在一旁打哈欠,脑袋一晃一晃的,险些敲在桌面上。
许是才吓醒,她揉着额头嘟囔了一声,可不多时,她就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思绪短瞬回拢,温聆筝小心地将薄衾盖在了玉衡身上,笑着叹了口气。
“还说要给我守夜呢!”
“现下倒是睡得香。”
屋中摇曳的烛火渐渐熄灭,徒留一缕长烟。
摇光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坐下:“姑娘睡吧!我守在这儿。”
钻进被中,温聆筝瞧着罗帐,睡意全无。
摇光的话在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摇光……”
对于温聆筝昭然若揭的心思,摇光早就辨得分明。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古往今来,纵是朝代更迭也不过如此。”
“凡事若是太过圆满,太过鼎盛,必惹祸端。”
摇光叹道:“我娘常说,人活在世,总要有些不如意才能一生平顺,不惹天妒。”
“可那位公子不说家世好容貌好,就连际遇本事也是旁人望尘莫及。”
抬手将姑娘的被衾掖好,摇光显得有些怅然。
“姑娘还记得咱们在临安栽种过的那棵小树吗?”
“只一纤弱树苗,可尘土之下却已是盘根错节,更何况参天大树呢?”
想起温老太太对府中姑娘的期许,摇光明亮的眼瞳暗了一暗。
“高门之家多少腌臜事啊!”
“大姑娘尚有老太太护持,可大娘子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