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裁缝重重点头。
温聆筝戴上帏帽走出了屋子。
摇光的兄长名唤乐生,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他如今在外院做活,出府办事很是方便。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黑,戴着头巾蒙了面,身材修长而匀称。
见温聆筝出来,乐生忙朝前走了两步,“姑娘,这是二公子的侍从,行云。”
雪色沉沉,仿若满枝梨花。
那人站在树下,双手背在身后,坠下的雪色跌落在了他的肩头,他并未拂去。
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夜色朝温聆筝而来,沉静而从容。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没有拆穿。
她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庄嬷嬷也便唤上乐生守在了院门外。
“东西都看过了?”
那人稍稍颔首。
清风拂过,浅浅将他的面巾撩开了一角。
重重飘雪之下,他的眼眸深邃明亮,皎洁胜似天边月。
“你在北境也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吗?”
“你家侯爷没赏你几军棍?”
温聆筝没忍住笑他。
裴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侯爷带我去看的?”
“因为他不喜欢啊!”
“你怎知道他不喜欢?”
“我就是知道。”
温聆筝答得肯定,眉目中的狡黠恍惚了裴凛的思绪。
他仿佛又瞧见了那年廊下,那个红着眼眶的小姑娘,也想起了她的那句——“你骗不了我的。”
温聆筝笑了笑,没再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朝摇光招了招手,刘裁缝一家跟在摇光身后出了屋。
从怔愣中抽身,裴凛的神色变得郑重。
过去无数个日夜里的怀疑在一夕之间有了确切的影子,他愤慨的同时又难免恐惧,生怕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
宝姐儿年岁尚小,乍见生人,瑟缩着躲在邵氏身后。
刘裁缝站在二人身前,顶着裴凛似刃般的探究目光朝前走了两步,双腿隐隐发颤,“四姑娘,这位是?”
温聆筝看着裴凛,回答道:“是能救你们的人。”
裴凛将将收回目光,他看向温聆筝,眼底闪过疑惑。
“那么相信我?”
“不怕我杀人灭口?”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佯装审视地打量着他。
“你要真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也许我就……没那么喜欢你了。”
裴凛浑身一僵,眼神中尽是愕然,分明是寒冬腊月里,可红晕却缠上了他的耳根。
他轻咳了两声,眼神向外飘去,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温聆筝指了指院墙:“不让他们进来?”
裴凛笑了笑,他打了个响指,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转瞬出现在院中。
守在院外的乐生被吓了一跳,额间沁出薄汗。
同行了一路,他竟没发现后头有人跟随!
刘裁缝抱起宝姐儿,目光中透着警惕。
“别怕,是自己人。”,温聆筝从摇光手中拿过一个荷包塞到刘裁缝手中,“盛京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得尽快离开,里头银钱不多,只当是我的心意。”
握住荷包,刘裁缝眼底闪着泪光,“姑娘大恩,无以为报。”
温聆筝摇摇头,指着荷包,“你忘了?我与你,是交换,江南的庄子我就交给你了,信物和契纸都在里头。”
破涕为笑,刘裁缝眼神亮了亮:“姑娘放心。”
载着刘裁缝一家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宜男巷。
沉沉夜色里,只余下了温聆筝与裴凛两厢对望。
他们总有别样的默契。
她没有取下帏帽。
他也没有摘下面巾。
她瞧见了他始终不肯从身后拿出的手,洞穿了他不知为何而来的纠结。
有些好笑,温聆筝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还要藏多久?”
“不打算给我了?”
裴凛试探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动作太慢,让温聆筝气恼。
她不禁凑到了他身前,去逮他那只不听话的手。
裴凛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
纵是面对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也不曾往后退过一步的小将军,竟是向后踉跄了一步,轻而易举地被弱质纤纤的姑娘抵在了墙面上。
他一手撑着墙面稳住身体,腰背绷直,半悬空地僵着。
他的气息变得凌乱,尤其是在姑娘帏帽上的薄纱无意间划过他鼻尖的时候。
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眼瞳,如今布满了慌张和无措,让温聆筝忍不住想逗他。
她一寸一寸地朝他靠近,帏帽的檐几乎贴在他的额上。
距离近到,她都能听见他放缓的心跳。
手足无措,裴凛贴在墙面上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青白。
他的脊背与墙面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直至严丝合缝。
——直到,他退无可退。
他不由低头看着温聆筝,轻纱微动,他仿佛瞧见了她眼底捉狭的笑意。
像只得逞的狐狸。
一把夺过裴凛手上的东西,温聆筝朝后退了两步。
白茫茫的雪地里,枝上的红梅开得正盛,隐约中还能瞧见点点白霜,像是清晨的露珠凝下的。
“这是给我的?”
裴凛轻咳了两声,掩饰着才回神的仓惶无措:“大越质子要入京了,官家让我亲自去一趟,答应陪你去泠园的事我没忘……”
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温聆筝不禁失笑。
这家伙竟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月影婆娑,映着纷扬的雪幕。
四周仿若都被铺成了雪白,只余姑娘手中的红梅,成了天地间最后一抹色彩。
裴凛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向温聆筝交代道:“不会很久,至多半月余。”
“还有你派人去城西的痕迹我都抹去了,下次,不许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裴凛凝视着温聆筝,他抬起了手,却只落在了她帏帽的顶上。
“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