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禇良仍在拔步床前打了地铺,将灯放在地面上,和穆阳闲聊。
从握笔到各色毛,又说玉麟班的戏唱得精彩,本子也写的好。总之,不再说朝局,只聊意趣。直到困意再也控制不住,上一瞬似乎还在约着什么,下一秒便各自沉沉睡去。
窗外风雪渐止,万籁俱寂,天边泛起橘红。
太阳要出来了。
禇良在家里歇了两日,先等来了叶清宁。
“皇上不是与你十日休沐?”禇良在书房招呼了人,将那藏茶倒了一盏与她。
“休沐便不能访友?我是来看看你。到时候入宫,隔一日就是至日大典了。”叶清宁穿了一身青色裘衣,显得英姿勃发,奔波的疲乏也一扫而空了。
禇良盘膝坐着,想了想道:“皇上没宣召我的意思,可见对你看重。”
“哪里是对我看重?不过例行公事罢了。”叶清宁摆摆手,不甚在意,眼珠一转,笑道:“好啦,我是来求六殿下的!她在不在?”
“殿下今日还不曾找我,你稍等。”禇良自然晓得穆阳在家里,但还是走出来,让肖筠去,特地说了是叶清宁请见。
再等片刻,肖筠回来传她俩,是去内书房。
穆阳穿了身家常的袄子,长发盘起,金簪伴步摇,顾盼生辉。待两人行了礼,她道:“坐吧。叶都尉这时候来找本宫,有什么为难的事?”
叶清宁有些不好意思,道:“想来小褚长史应禀明殿下,迦叶大师发了愿,每岁重阳都会办法事。”
穆阳心思一转,已然晓得她所求,却不戳破,让清沐上了茶,自己握着茶盏抿了口,道:“小褚告诉本宫了!这可是件大功德,本宫也打算年年抄部经带去,也算为超度略尽绵薄之力了。”
禇良也想明白了,眼神与穆阳一个对视,默契地不主动去提,只等叶清宁自己开口。
这些细腻心思,叶清宁不是不懂,看在眼里心中可乐,说了些法会的热闹事,便正色道:“殿下,臣急急过来,便是恳求此事了。这一路上,蒙经总督赐教,臣自问有了不少心得。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春柳这把入了鞘的刀,究竟是刀锋凛冽,还是不幸生锈,难道殿下不想知道么?臣想请六殿下居中调和,请皇上给个恩典,每岁法会,允准臣调精锐出京都,既办公差,也能利用晋州连片的大山,练一练这些已经不见血的兵。”
一番话说完,穆阳略显惊讶——她猜到叶清宁是还想去晋州的,但没料到她还想趁机练兵。如此,便有些个为难了。
禇良面色未动,沉吟了片刻,先开口:“叶都尉,你知道此事敏感。”
“此事我从同州便开始琢磨了!若无殿下援手,春柳只会困在京都,慢慢陷于无意义的争夺,平白空耗战力。”这些年过去,春柳究竟战力几何,只有叶清宁心知肚明。她是个纯粹的将领,不忍看这一支精兵,失去应有的锐意,才在休息够了后,拿定主意。
“叶都尉,你可与令兄商量过?”穆阳的脸上没了喜怒,放下茶盏,漫不经心一般,可禇良看到她指尖发白,显然是心神处于极度紧张之中。
“不曾。他是他,我是我。”叶清宁没掩饰自己的失落,苦笑道:“大哥……武艺超凡,也自知非战中睿将,早就立志护卫皇上左右。他在家里,从不与我说公务。可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想去边疆杀敌是做不到了,可我如今想让春柳一直是春柳,便得有我的立场。”
“六殿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了春柳营。但我知道,你现下手中的牌不多,而春柳经了几轮后,郡主留的人已然不多了。你想要春柳真的归心么?”叶清宁问到了最要害的地方。
穆阳眯了眼眸,赵诚璋给她留人,可皇帝几次过筛子,自然留不住几个。叶清宁竟能观之入微,以往是略小瞧了她。穆阳冷声道:“本宫只是代掌,春柳是父皇的春柳。”
“六殿下,何必与我打机锋?皇上在,我等都是皇上的臣子,不会有二心的。”叶清宁收了笑意,正色道:“可皇上终有那一日,而六殿下心里要做的事,恐怕京都的二王,都不会全力为殿下支持的。殿下若无足够的实力,将来连性命都堪忧。”
“而末将想要的,也唯有殿下许得起承诺!”叶清宁站起身,用标准的军礼,躬身下拜,道:“臣请殿下,答应臣!”
叶清宁走不久,便是陶灵过来,两人按着心事,让陶灵把脉。这位年轻太医自然察觉到了一二,忖了忖便道:“六殿下和小褚长史都无大碍,只是少思少虑些,夜里再早些睡,药便不必开了。”
穆阳颔首,因还想着叶清宁的事,便没看到陶灵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从内书房回了寝殿二楼,半晌无话。
禇良便陪着她打香静心,也闷不做声。
渐渐入了夜,清沐在楼梯口问可要用膳。
禇良见她眉心深锁,便自己下去,只要了两碗清粥。
“殿下怎么了?”清沐终究不放心,带着莽撞开口。
禇良苦笑,摇摇头没有回答,端着粥碗上楼。
然而这两碗粥还是凉透了。
穆阳站起身,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是。”禇良便去取了冬衣,帮穆阳穿上,更换了厚底毛靴,才顾得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