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长公主、梁王不在京都,皇帝便让赵王、康王主持。
这日起来,根本分不清黑夜亦或白天。皇帝用冷水激过脸面,柏简安静服侍他更衣,穿上肃穆庄重的衮服。
九闾宫上下灯火通明,待中门大开,皇帝御车在控鹤卫的簇拥护卫下,缓缓驶出。赵王、康王、穆阳公主三位随后,大臣们按爵位品级追随。
九闾宫至圜丘,这一路走来,天色大亮。皇帝自车中走下,神采奕奕,虎目含光。
祭祀天地、祭祀宗祠,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天子十二章衮服,在天降瑞雪中,也染了些许人间气息。皇帝抬眼望天,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接过雪花,目睹化成晶莹的水滴,反握了感受着天地的一丝清凉。
这一瞬,穆阳在其后敏感察觉到了皇帝心境的变化。她不动声色,仍恭谨相随,却在暗暗思量,皇帝想了些什么。
赵王把身体藏进厚重的衮服里,他是最不耐这些事的,从前能躲则躲,皇帝也没怪罪过。今次本想请辞,皇帝却是差了叶清宁出宫,没有说教,只令他务必陪祭。赵王无奈,子时方过便得起身入宫奉迎,到了这会儿腹中饥馁,可除了忍耐毫无办法。
康王却是姿容最盛的,从皇帝身上的十二章挪开眼,瞧着自己下裳的绣藻、粉米、黼、黻四章,心中想的只是要将这九章衮服,唤作十二章。
女官们皆在东角,其中以林清光、叶清宁为首,其余则按品级列后。禇良身在其中,衣内是穆阳早早给她备着的软貂,才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手脚冰凉。
也不知站了多久,行了几次跪礼,才听得层层唱喏,伴驾回宫。
皇帝登车,片刻后柏简匆匆走过,宣召穆阳入车。赵王无所谓,仍骑马伴驾,康王有些守不住寒气,眯着眼目送穆阳的身影消失,才道:“三哥,父皇没叫你,也没叫我。”
“这有什么?六妹妹打小就是这么陪着父皇的。”赵王随口答了,心中亦是浑不在意,正是御车开拔,他脚尖一动,驭马跟了上去。
康王自知没赵王那般强健的体魄,悻悻叹息,由控鹤扶着上车。他接过永嘉递上的手炉,道:“六妹妹还没答复我!”
永嘉猜若按穆阳的性子,定要顶回个不疼不痒的钉子,康王在此事上自己要去犯愚,她没来得及劝,自是作罢。
“虽有大典压着了,可这服制之事,还是会起风波。殿下如今要紧的,是如何抉择。”永嘉看似提点,实则是没有观点,全在康王一念之间。
可康王便喜欢这样的话,如此显得他能拿定主意。康王将手藏进狐皮子的手筒中,道:“父皇这件事急躁了些,按你的来,绝不至于此!可父皇今年,有些一意孤行。我几次劝谏,皆是无功而返。”
他闭上眼想起事,永嘉侧着脸,倏尔道:“为国之君,要有自己的主意。观皇上近年作为,与群臣一致自是君臣相谐;反之,无论如何都是皇上办成了。”
康王睁开眼,若有所悟。他静静望着永嘉,半晌后道:“王妃总能一语说中本王的心之所系。”
他要让皇帝认为,他能成一国之君,便要展露出不一样的才能品行。是以服制一事,康王几次谏言,虽让皇帝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寻觅机会说着自己的态度——君王该有的态度,百折不挠。
永嘉目的已成,自是住口。康王却起柔心,轻声道:“我知道,宋丰到府上你不喜欢,但这是父皇对你我的考验。王府里没什么,父皇要派人来,就来吧。”
而他和柴希玄相见,总是极为隐秘,不怕被查。
永嘉低眉,她烦恼的不是宋丰,一个校尉,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也有的是办法应付。她烦恼的是那位陶灵陶太医,年岁不大,却是杏林高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你真不喜欢,待开了春,我去求肯父皇,将她赶出去。”康王弯下腰,头也低着,是示弱的姿态。
永嘉便道:“我与殿下同心,倒是不怕查。可父皇没差人去赵王府中,偏偏……”
康王本带着笑意的眸子凝了一瞬,慢悠悠坐回去,道:“父皇的手段,唉。”
永嘉琢磨了一些时日,觉得此刻时机已至,便道:“殿下,即便不纳侧妃,也该选几个侍妾了……”
“不!”康王的话音大了些,道:“你知道我为你是遣散姬妾一人不留的!”
这些旧事,永嘉自然记得。她有她的谋划,何况对康王无甚情深,自不介意,便低声道:“殿下待妾的情,妾都知道。可殿下无子嗣!便是父皇心中偏了殿下,这也是要害!殿下不能因此小事而不计较得失。”
“此事不必再提!”康王的态度却很明朗,道:“陶灵不是在为你调理么?我们总会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