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云低头浇水没有看他,但是可以听出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是吗?”
“我现在可以继续昨天的故事吗?”潭影目光跟随着李墨云游动。
“当然,乐意至极。”李墨云在地里随意走动着,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潭影一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枯燥无味的过往好像都变成一缕青烟飘走了,他所烦躁恶心的那一切好像也变得不重要了。
天地本不全,世间始存瑕,人心亦不会同一,善恶好坏,高尚低俗,喜乐悲欢,星光烟火,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这世间组成的一部分而已。
这个世界是灰色的,他现在如同从前一般目光专注,只是眼前的景物变了,他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了。
其中最耀眼的,是那一抹云彩。
潭影的语气还是如同平常一般平静,但又同之前不一样了,他现在还多了淡然和自然和平和。
他的声音听起来舒缓如秋日的小雨,随意,舒适,清凉,自由自在,不畏路途,飘洒随风。
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平静。
李墨云听见他说:“工作虽然很忙很辛苦,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可以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了。
他们终于不用再像前半生那样没日没夜的工作,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他们会经常出去和朋友逛街了,他们也会去体验一些从前从来不去体验的东西,他们偶尔还去旅游,在我的印象中,我上学的时候他们从未旅游过。
我做的工作是近年来的大热领域,除了费脑以外待遇真的挺不错的。我告诉他们我们不久后就可以在临桃市买大房子了,他们可高兴了,他们的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我能感受到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一直、一直到时间尽头。一家人健康平安,父母过得开心,孩子有自己的事业,这样也算是幸福圆满的一生。
可是,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个平常又普通的清晨,我被楼下不绝于耳的车流声吵醒,又被门外的各种物件的碰撞声和人的脚步声扰得不能入睡。
那个时候正是工作忙碌压力大的时期,我已经连续加班许久了,那个时候累得昏了头,起床冲他们发了脾气。”
潭影笑了一下,像是笑曾经的自己蠢,又像是一种平淡的释然,他的语气很轻,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了,他说:“那个清晨的苦涩话语,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远方的山风缓缓吹来,很轻很轻,带着山林的清香,吹得人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搭上这趟顺风车,飘向自由。
李墨云在背对着潭影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扶着大黑边框眼镜,在风中望向天空,长且缭乱的墨发在风中飘出美丽的弧度,显出一种凌乱的美感。
她想起了潭影第一天来到风溪的时候,她试图劝说他赶紧回去,她那个时候只把他当成一个逃避生活也看不清自我的小年轻,即便他和她有着相似的气息,可他的阻挠太多,他的双眼被紧紧遮蔽。
那样的他终归只是一个麻木愚蠢的人。
她不在意他。
准确的说,她不在意每一个无趣又没意思的人。
后来他说他喜欢她,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她只把那当做是他的一时冲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可他连自己的看不清又怎能喜欢他人呢?
因为他那并不令人讨厌的话语,李墨云并没有拒绝他,只是让他想清楚。
其实,李墨云自己也不太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心软。
可是此刻李墨云明白了,他是个怎样的人,他那个被极力压制的自我也在召唤着她。
或许,她也是期待着的吧,期待有人能找到理解真正的她。
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但又不一样,李墨云并不讨厌这种差异性,反而,他第一次提起了她的兴趣。
李墨云背对这着潭影,勾了勾唇角,那是一个不带任何伪装的表情,清凉舒适,像是天空中自然而过的云,美丽,自然,稍纵即逝。
她说:“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潭影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平静又专注:“我感受到了风,清凉舒缓的风,自由自在的风,无拘无束的风,温柔怜悯的风,关爱万物的风,行过千里的风,明白一切的风,诞生于天地又消散于天地的风。”
风的一生都在行走,都在凝望,都在体验,风是行过十万八千里从不停留的旅客,风是带去平等与温暖从不回头的神明。
风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寻找藏匿于天地间的一切答案。
直至消散之日来临。
潭影站在风中,蜷缩着的手指放松,任由其被偶然路过的秋风轻轻托起,发丝随意的缭乱在空中,他闭了眼,这一刻,他好像也感受到了那个时候李墨云所说的“像是一瞬间,走到了……灵魂的归处”。
顿了顿,他又笑着温柔地补充道:“风是云的信使。”
一阵风声起,有什么坚固无比的东西在风声中彻底破碎,像是无数铁块撞地的清脆破碎敲击声,跟随着风的旋律也变得悠扬动听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身体前所未有的轻,他仿佛也变成了风,吹起了落叶,吹起了花香,吹起了谁的心绪。
…………
李墨云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头,静静地望着天空,她忽然之间想起了曾经随意敷衍潭影时,随口一说的话:“只要你有朝一日能说出一句让我无法拒绝的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很简单吧?”
那个时候潭影想问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她记不得了,不过现在的他应该已经不需要她回答了吧。
良久之后,她望着天空的眼眸闪过一丝微光,随后她有些迟疑地缓慢抬手抚上了胸口。
…………
心跳,加速了,每一次的跳动都清晰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