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应和了一句:“确实,单论短浅无知这一点,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众生平等了。”
潭影:“我突然想到上学时学到的一句话。”
李墨云:“什么?”
潭影:“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李墨云了然:“这句话很多人都熟知。”
潭影:“没错,它常常被用来讽刺人的狭隘,在很多场合或许是适合的,可对于久居山村不知外界的他们来说,他们的狭隘又有何办法呢,不是你一言我一言就能化解得了的,他们做对了吗?没有。他们做错了吗?我们无法评判。这世间本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一切不过依势而为。”
“所以你的意思是风溪是夏,而村民是夏生?”李墨云的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交替地敲击着木质把手,似在思考什么。
“夏生不知春,不知秋,也不知冬,不是因为它们真的无知,而是因为它们生于夏,也死于夏,它们的生命生来如此。
或许有人说,先天条件不好就努力去改变,且不说很多先天条件有多么地致命,对于大多数夏生而言是没有改变的意识的,它们的出生就只为生存,然后死去。
或许有一些自我意识更强烈,也想着去突破去改变些什么,可夏生的生命太短了,这短短的一生,这稍纵即逝的一生,甚至不够它从出生之地飞出去,它只能坠落在途中。
终其短暂一生,它们能够做什么呢?
事实证明,终其一生,夏生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证明这世界的许多东西,并非一朝一夕、一世一代所能达也。”
停顿了片刻,潭影继续说:“我也曾受困于此,去纠结个结果,纠结个对错,可到头来我才发现,这些都不重要,生命何其短暂,人世何其匆忙,何不放慢脚步,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
一只蓝色的小蝴蝶飞过,给天空染了一点有趣的颜色,许是天色愈沉,李墨云本就一身懒散气,此刻显得更加无力了,声音和风一样轻:“那你看见美景了吗?”
潭影抬头,顺着李墨云的视线看着天空,轻轻地笑了:“我很幸运,恍然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世界最美丽、最恢弘的云彩。”
“哇~”李墨云发出惊叹的声音,表示恭喜,“那你还真是幸运呢。”
“是啊,我真的很幸运。”潭影望着天空,目光越发地温柔,“那你呢,可曾有过令你想要停留片刻的景物?”
“停留?”许是过于懒散放松,李墨云的脑筋转得没有平常快,尽然真的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使出一点力气吐出一段话:“世间万物,谁人不是擦肩而过,我从不停留,也从不在意。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什么结伴而行、相扶到老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论何时,都只有自己一人,世间生命,生死交替,向来如此。”
潭影闻言顿了一下,随后目光偏向李墨云,专注地看着她随风而起的发丝,轻笑了一下:“果然是我认识的李老师,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能看见让你想要停留的事物,哪怕只有一刻。”
一直有气无力的李墨云却像是突然充了能,语气坚定毫不犹豫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潭影却注视着李墨云不假思索道:“会的。”
会的,因为我离你这样的近又这样的远,因为我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你,因为你拥有一双美丽、神秘、遥不可及的眼。
那双眼冷静、沉默、淡然、疏离、冰冷、痛苦、绝望,却又是那样的静谧与美好,仿佛游离于光年之外,让人望而却步。
那双眼能看透一切,能看见天地生灵,能看见喜悦悲伤,能看见困顿苦难,能看见最深的黑暗,能看见最璀璨的星空,能看见真理与生命,能看见这世间最渺小的爱。
所以,在我的眼里,你并不冷血无情,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潭影温柔地看着李墨云,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墨云的心脏偷偷地加速了一下,不过她这人自控力极强,若无其事地说:“你这人可真是无聊,我的事和你无关。”
潭影:“没关系,我的事,和你有关就行了。”
李墨云:“你也说了,那是你——的——事。”
潭影:“我们是邻居。”
李墨云:“只是邻居而已吧。”
潭影平静地凝望着远处大山,远处的山色是美的,只可惜看不真切,他的视线转而又回到近处田野,在公路对面,田野之中有零星几个人正在耕作,几队鸭群正踏着小脚板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切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这一切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看的,没什么能够称得上景点的地方,故而风溪这个地方平常也没什么陌生人来,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正如村口石碑上所镌刻的——心如止水宁心镇,风息万物风溪村,这是一个宁静之地,这里常年吹着舒适的风,若是你能够发现它,若是你的心境达于宁静,这里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在风溪这个地方,傍晚的风是很舒服的,温度也是很怡人的,所以在这个时间段你能见到的人通常是要比白日里多的,只不过最近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张灯结彩,吃团圆饭,这个时间段反而比平常要安静不少。
此刻,潭影和李墨云两人这样闲适地坐在门口,看看天空,吹吹晚风,生活慢悠悠,做什么事都不急,就连他们说话的语速都慢悠悠的,他突然意识到,从前每天都在追赶时间的自己居然已经全然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冬日宁静,晚风冷冷的,格外扰人心弦,他说:“李老师,我们现在这样坐着,像不像是一家人?”
李墨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懒得回答就是默认了。”潭影了然一笑。
李墨云复又翻了个大白眼。
潭影便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