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她和燕逸岫完全不一样,她甚至记得自己婴儿时期的事。
她记得奶奶狰狞的脸和爷爷嫌恶的表情,记得自己被苍老发皱的手按进水盆里,记得老头拎着她扔进一个臭烘烘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巨大的丑陋的动物面庞近在咫尺,绒毛来回扫着,不断刺痛被包裹在布里的自己。
长大点后她才认得那是猪,再长大些后才知道猪是杂食动物。
被杀?被炸死?她从不怕,也不就此认命,她早就是鬼门关的常客了。
她可是从最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活下来的女婴,被溺水、被丢猪圈、被扔山里、被野狗追、被毒打、被扎针、被灌致死量牛奶过敏濒死……
最后她都活下来了。
她可没那么容易死。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姜韫在心里一遍遍呢喃,彻底失去意识。
飘远的嘈杂声复而逐渐逼近,在耳边清晰振动,姜韫一恍惚又清醒,连忙坐起来,视线还模糊不清。
她揉揉眼,手碰到眼尾的小坑,指尖失重坠落般稍微一低触及盆地。
这是被奶奶用力推倒时她不慎磕到桌角留下的疤痕,十几二十年了一直没恢复,但总比瞎掉一只眼好。
一年年长大,她无数次抚摸过这脸上的小小盆地,警醒自己记住过往。
视线完全清晰后,姜韫看到灰蒙蒙的破旧老宅和嘴里叨叨不停的奶奶。
“死小孩,一天天成心气人,到底什么时候死?命这么硬,不知道吸了阿军他们多少福报,真造孽呦。
“还不死过来?要我抬轿子请你来吃饭?看着就来气,没用的人生没用的小孩。”
姜韫霍然扭头,呆愣愣看着年幼的自己一言不发走向餐桌。
她伸出枯瘦双手端起半碗饭坐到门外吃,默默听着不绝于耳的谩骂。
姜韫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是成年人的个头。
她回到过去了?是梦?
礼拜的异能是让人回到童年还是回到无法放下的记忆时段?
这是她几岁的时候?
她不记得了。每一年都是这些话和重复的动作,仿佛游戏重开无数次但永远逃不出这个节点这片时空。
碎碎念的恶毒低咒嗡嗡持续着,很快那语气又陡转,掐出温柔嗓音。
“哎呦,真厉害!
“来来来,吃这个,你最喜欢的,奶奶都给你留着呢。
“吃得这么大口,真厉害!胃口好以后肯定长得很高。”
奶奶也会毫不吝惜地夸人,但夸赞对象从不是她。
几个表哥吵嚷不停,不好好拿筷子夹,菜撒了满桌。
“真是的,就你们淘气,喜欢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活动活动也好,不然都生锈咯。”
小姜韫坐在门外静静喝白粥。
爷爷也在这时回家,看也不看径直跨进门,腿一抬撞开她的胳膊。
汤汤的稀饭泼洒出来,湿了衣服一角。
“眼睛长哪去了!”老头立马破口大骂,“碗都端不好,手长着干嘛用的?”
他俯身拧小孩的胳膊惩罚:“让你浪费粮食!让你浪费粮食!”
几个堂哥敲着碗尖声怪笑,给爷爷配背景音乐。
小姜韫不哭不喊也不躲,坐在原地任由他拧,换了另一手端碗喝稀饭。
爷爷撒完气,奶奶的厉喝紧接着响起:“还没吃完?以为是公主吃御膳啊,慢吞吞的干什么!喉咙还没长出来?”
小姜韫鼓着嘴无言展示空碗。
最后一大口太急吃太多,鼓得舌头动不了,咽不下去又不敢吐出来,她憋得脸发红,好一会儿才顺利吞下汤。
“吃完了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去洗碗?没看见地板这么脏?洗完碗快点拖地!”
姜韫想起来了,更小一点的时候,自己吃饭慢了点,奶奶就摔筷子把她揪到面前,伸手狠狠塞她嘴里。
手指用力戳喉咙,那卡满污垢的指甲毫不留情刮破皮。
奶奶说她吃饭这么慢,就该这样把喉咙捅宽一点。
她干呕许久。后来吃饭就更赶了,不想再经历反胃。
小姜韫洗完碗拖了地,坐在门口想在外地打工的妈妈。
没有电话能联系,奶奶不让妈妈和自己说话。
姜韫走到自己身边席地而坐,陪自己吹夜风。
她经常回忆起童年,一切历历在目,但这还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见。
完全新奇的感受,也更清楚自己的心情。
她小时候特别想成为男孩子,因为只有男孩子能得到爱和夸奖,所以她讨厌自己的性别,同时又因为这份得不到的偏爱而格外厌憎男孩子。
她很迷茫自己到底在恨谁恨什么,直到再长大些了才明白自己恨的从不是性别,而是被轻视。
多么不公平,多么委屈,她小小年纪就感受不到伤心了,泪腺干涸或是麻木。
别的情绪也随着长大在不断觉醒翻涌,愤怒、怨恨、鄙夷、仇恨。
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就因为她是女生?就因为她是家族孙辈里唯一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