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华是落仙苑内出了名的清倌,且北周清倌大多是官眷落罪后没入教坊司中再辗转至粉院胡同分入底下四苑,又或是商贾家道中落沦落至此,一般来说不会受到这样的虐待,这具尸首实在是奇怪。
齐衍舟又望向吴西:“这尸首腐坏成这样,你们是怎么认出这是霁华姑娘的?”
巡河兵吴西见齐衍舟勘破尸首蓝光之后,神智已清醒了些:“回大人的话,小的也是得令办事,听闻是落仙苑中的鸨母一早便将消息透露给了官府,小的只知要找的那位姑娘身穿青衫,头簪牡丹。”
齐衍舟略一思忖,开口道:“鸨母何在?”
沐晖闻言朝身旁锦衣卫一瞥,那锦衣卫立时便出去寻人了,不一会儿便将落仙苑鸨母及霁华身边的贴身丫鬟带了上来。
这鸨母应是一早便接到消息,已在河风中等了许久,此刻见她瑟缩在衣领间面色青紫,神情恹恹。旁边站一丫鬟打扮婢子,约莫十二三岁,低垂着头立在一侧。
齐衍舟望向她问道:“你便是落仙苑鸨母?”
那鸨母垂眼打量四周,又特意将目光放在沐晖身上多看了两眼,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多锦衣卫在场,有些讪讪道:“回大人话,老身正是。”
齐衍舟道:“可认过尸首了?”
那鸨母闻言下意识瞥一眼地上女尸,可几乎是立时便挪开眼来,面上露出与方才反应不一的悲怆神色道:“回大人的话,已辨认过了,确是霁华无错。可怜霁华多好一姑娘,如今竟遭了大难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
她不动声色观鸨母神情,又沉声问道:“霁华是清倌,你可知她原先是哪家的女儿?”
鸨母机敏,知道这话内里问的是什么,垂首恭敬答道:“回大人话,霁华虽是清倌,可不过是一做布匹买卖的江南商贾人家,家道中落才投身过来而已。”
齐衍舟疑惑道:“投身?落的不是身契?”
鸨母应答如流:“身契自然落了,只是存放在落仙苑中,这时去取恐怕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上两个时辰,岂不耽误各位大人交差?不若还是老身说予大人听听罢,那霁华本是江南……”
齐衍舟打断道:“不必了,既是涉及本案死者之物还是亲眼所见为好,”她又回首望向一直在旁认真倾听的沐晖,开口问道,“大人,能否遣锦衣卫过去将霁华的身契拿来?”
沐晖对她无有不应,自然同意。
他微微侧首,冷冽眸光扫向一旁肃立待命的几名锦衣卫,也无需沐大人开口多言,几人便心领神会恭敬行礼后退下了。
说罢后,齐衍舟再回过头来看这鸨母神情。
只见她虽刻意敛着神色,可细观她在前紧握的一双手,骨节都因太过用力而泛起不自然的惨白,便知关于霁华身契一事鸨母所言不尽其实。
齐衍舟将鸨母紧张的样子纳于眼底,此时反而刻意掠过她不去理会,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婢子身上。
这婢子十二三岁,穿一身单薄立于寒风中,倒不见她瑟缩或发抖,只是低垂着头立在原处,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齐衍舟望向她道:“你便是霁华的贴身侍婢?”
那婢子点点头道:“回大人的话,奴婢霓梳,自打姑娘进落仙苑起便近身伺候在侧。”
霓梳虽是个十二三岁的丫鬟,可说起话来很有些条理,齐衍舟不由多看她一眼:“霁华在落仙苑消失那夜,可是独自一人?”
霓梳很快开口,可答话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回大人的话,姑娘进入屋内后,当夜姑娘没有再从屋内出来过。”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古怪,霓梳原本只回答是或不是便可,偏她这话答的模棱两可,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她抬眸扫过霓梳的脸,故作不解:“我刚才问你什么,你为何避而不答?霁华当夜是否独自一人在屋内?”
霓梳闻言瞥一眼鸨母,这才敛起神色应道:“大人,姑娘当夜是独自一人。”
齐衍舟随着霓梳眸光略一侧目,只见那鸨母低垂着脸,可眼皮乱颤,分明是有些心慌。
心下便更加笃定,鸨母有所隐瞒,霓梳则有所顾虑。
她将目光收回,又问道:“你既贴身跟着霁华,近日霁华都见过什么人你可知道?”
霓梳正要说话,鸨母在旁先一步应答道:“大人!”鸨母在齐衍舟不悦眸光中赔笑道,“大人,您是否初入京中不闻落仙苑中通例?落仙苑做生意从不过问贵客姓甚名谁,只要入门时给足银钱便可。因此……霁华近日来都见过谁,除了姑娘自己无人知晓,如今姑娘不在了,大人所言实在是无从问起啊!”
落仙苑的通例,她自然知道。
本朝建朝伊始极重律法,自太祖在位时期便有明文规定在朝官员及从军者一律不允狎妓。
可到了本朝,落仙苑却成了春院胡同一众烟花柳巷之中的特例。
只因落仙苑中皆是清倌,偶有朝中官员着身便服来此饮茶听琴,红袖添香在侧,颇为雅兴。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经年下来便也默认此处是北周官员唯一可出没的风月之地。
可齐衍舟却知此地内里污糟,败絮其中,比之其他秦楼楚馆有过之而无不及。
落仙苑。
何为落仙?
实则是官宦人家亲眷落难最不堪去处,朝中党争不断,落仙苑正是成王折辱败寇最佳之地。
在这里行风月韵事,观朝中政敌亲眷在此处受辱含着泪侍奉左右。这般变态行径,落仙苑背后掌控之人是谁不难猜出。
她眸中晦暗,眼底生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恨色,脑中蓦地便浮现出二哥齐明的脸。
昔年齐家落罪,二哥齐明便正是遭人所害沦落此处……
她出声,声音冷到连身旁沐晖都闻之侧目:“是么?本官倒真是不知呢。不过听你一说,如今倒是印象深刻,深深烙在心底了。”
烙在心底。
有朝一日等大计得成,所有当年害她齐家满门的人,都要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