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三弟说的,我不是记不清了。我就是记得太清楚,在可依刚离开的那段日子,才痛苦得几乎活不下去。我连续吃了半年的安眠药,每晚才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
“当然,谁苦都没有大哥苦,可依可是他宝贝了十九年的亲生女儿!可依去世后的情景,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当时她死状极惨,近乎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当的一声,沐海手中的茶盏跌落。
他淡漠的表情撕裂,痛苦地皱起五官,眼角滴下水珠,沙哑着嗓音开口:“我当时大受打击,太脆弱了,不忍心见可依死无全尸,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替她整理完,就送她入土为安了。那辆车,我怕她妈妈睹物思人,也安排人彻底处理了。等我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亲手毁灭了能够将害死我女儿的凶手绳之以法的证据。”
演,接着演。
沐波平静无波地垂眼喝茶。
要不是俩人形兄长默契地偷偷蘸了茶水抹眼,他都要跟着一起哭了。
“我实在太蠢了!我对不起可依!我时常责骂三弟胆小,但实际上,我才是最软弱无能的那一个!她一出事,我就躲避到遥远的海外去,这么多年也不敢回来看她一眼。可依叫了我一辈子‘大伯’,是我活该!她生前我把她送给别人,她死后我没本事替她报仇,我不配她的一声‘爸爸’……”
“大哥,你不要这么说。”
沐涛也感同身受般,涕泪交加,难过得快要崩溃。
他用力放下茶盏,去抽纸巾给沐海擦脸。
热烫的茶水溅到沐波手臂上,他立刻无声骂起了娘,冷眼看着抱头痛哭的俩装货,发誓一定要找机会狠狠抽他们一顿。
但从两人互相粉饰太平的虚伪操作来看,他要尽快作出一个更重要的、事关他安全的决定。
沐波攥紧手机,打算回去后就跟近两个月时不时给他发邮件透露沐氏秘辛的神秘人联系。
他转转眼珠,努力回想这辈子最伤心的事,还真挤出两滴泪。
“大哥,二哥~~”
他才要开始表演,外间的门就被推开。
两名身着警服的男人阔步走到三人面前,出示工作证与文书。“沐涛先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刑警,目前有一起涉及沐氏总部与你代管的几个分公司的偷税漏税案件,已被我局立案侦查。现在请你到我局配合调查。”
“警,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二哥虽然是集团执行董事,但他不是法定代表人,平时又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他肯定不会搞违法犯罪那一套的。”沐波惊慌失措地苍蝇搓手。
刑警看了他一眼,对上沐涛:“沐涛先生,请吧。”
沐涛脸上还残留着水迹,配上呆怔的表情,很符合眼前的晦暗情境。
他仔细地看完传唤证,目露疑惑,却也多了几分镇定。“警官,这上面写得不够规范啊!谁,犯了什么罪,都得写清楚呀!另外,税务的事,不应该先让税务局查查吗?还有,就算调查,也应该是分局查吧?”
“我们依法照章执行公务,绝无违法违规情形。请沐先生配合!”刑警把传唤令抖得哗哗作响,一脸铁面无私。
沐涛脸色也铁青下来,“只是传唤,我现在有不便,没办法配合你们工作,也不违法吧?要不然--”
“阿涛!”
沐海厉声喝止他,神色如一个严父。
视线转向警察,又和缓了。“抱歉警官们,我二弟因为毒海鲜谣言深受领导和市民误会,又深怀歉意,为此事焦灼。他当下思绪混乱,一时口不择言,请诸位见谅。”
“呵,那么严肃干什么?只是请二沐董去帮个忙,没准还能立个功。”
另一名刑警忽地轻笑出声,由制服带来的威压感瞬间消散许多。
他年纪很轻,相貌十分出众,一双狐狸眼狡黠中含着股风流意味。
身形高挺,站得却不像其他警察那么笔直,些许慵懒却不松垮,贵气隐约。
如果没有穿着警服,活脱脱一名颇具亲和力的富贵公子哥。
“二沐董如此懂法,想必不会知法犯法。”
他眼皮轻抬,露出微微的下三白,那股与年龄不符、也绝非职业所带来的压迫感又如阴云般笼罩下来。
别说沐涛和沐波,就连沐海都心头一震、头皮发麻。
这种感觉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八年前,许骁上门感谢可依对他的救命之恩那次。
那时他跟眼前这位警官差不多年纪,态度谦逊,语气温和,面带笑容。
饶是如此,沐海也如坐针毡,肉眼可见的紧绷,说话甚至结巴发颤。
所以可依车祸过世后,他都没敢见许骁,便打着远离伤心地的旗号,飞速远渡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