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瑾华公司往产业园外边走这一路,苟子涵围着涂冲吹了一路彩虹屁。
“哥!你刚才可帅了,直击要害——不服不行。”
“哥!你特别上镜,看着比平时还帅。”
“几个观众说你是‘奶油小生’哈哈哈……这都什么时代的词儿……”
涂冲皱起眉毛,扶了扶眼镜:
“真的?我这么黑……”
苟子涵给他看回放:
“直播间有滤镜,能把人肤色调白了,你看……”
涂冲看看直播间里的自己,拿手指顺顺有点偏的厚刘海,以保证它和黑框眼镜的衔接。
苟子涵马上要订飞往美市的机票,无奈美市那边天气不好,今晚走不了。
只好订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
这样明天上午他们就能到达美市,接着长途车两小时到畔东县,再打车到美河镇,当天在美河镇住下,隔天就能到片石村。
坐上出租车,苟子涵还沉浸在刚才的直播里,感慨:
“杨阿姨这个妹妹还不错,比弟弟强。”
涂冲不能理解:
“不错在哪里?”
“起码想着她,离开家乡之前还专门翻山越岭去看姐姐。也知道感恩,现在还记得姐姐鼓励她走出山村。”
涂冲冷笑:
“她只是那么说罢了。”
苟子涵一脸疑问。
接下来涂冲说了一番话,刷新苟子涵对杨金花的看法:
“你不要管她怎么说,事实就是:杨素花嫁人之后,杨金花只见过她一次。”
“按她说的,见面那次是在1980年,杨金花离开迳州是在2000年,这中间有20年的时间,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杨素花。”
“20年啊,她一直在畔西县。“
”按她的说法,从畔西县到片石村步行时间要一天。后来道路状况只会越来越好,时间肯定用不了那么多,但是她再没有见过杨素花。”
“查了下,片石村海拔将近2000米,没有因为大坝修建而搬迁过,也不存在大范围移民的情况。“
“就是说,杨素花很可能一直生活在那里。”
”杨金花要是想找杨素花,肯定比她姐姐找她容易得多。”
“就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杨旺祖一家搬到东岭去之后,杨金花还长时间和他们保持联系,直到杨旺祖搬到久平街去开米线馆,杨金花还资助过他。”
“那杨金花为什么不去资助在1967年给过她五块钱,并指点她一定要离开山村的杨素花呢?”
苟子涵沉默了,一直到车停到旅馆门口,才叹息:
“杨奶奶身边竟然一个为她着想的都没有。”
两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再次碰面,苟子涵还是蔫蔫的:
“她脾气也真够刚的,嫁到那么穷的地方,后来竟然再也没有向家里开过口。“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过的。”
涂冲没有说话,等着苟子涵把话说出来。
苟子涵却再次沉默了,只顾低头往嘴里扒饭,唏哩呼噜吃得像头猪。
末了,抬起头,问:
“你说杨金花看到的那个四岁的孩子,是我爷爷的孩子呢?还是杨金花后来丈夫的孩子?”
这确实是个很难的问题。
1976年,杨素花怀着将近八个月的身孕嫁进深山,1980年穿棉袄的季节,杨金花探望她,看到一个四岁大小的小男孩。
这孩子很可能是苟自强的儿子,但也不能排除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嫁人当年杨素花就又怀了身孕。
到1980年年底,按村里人习惯的算法,那孩子也是四岁。
涂冲看了苟子涵一会儿,笑起来,问他:
“是不是你爷爷的孩子,对她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在涂冲眼里,都是一个脆弱的人类雌性,在艰难条件下,抚养一只人类幼崽。
苟子涵立刻就想说:
“那当然不一样,这个孩子也许是我伯伯,也许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又觉得,是不是“我伯伯”,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好一会儿,他好像要说服自己一样,垂着眼睛说:
“要是我爷爷的孩子的话……爷爷临终前还有可能见一见自己的大儿子……“
”也是个安慰……”
涂冲笑得更放肆了,带着些调侃:
“这个孩子要真是你爷爷的,她只会过得更难。”
“活下去的概率更低。”
苟子涵突然觉出,“也是个安慰”这句话,多么讽刺,甚至有些恶心。
胃里刚吃下的东西翻腾起来,让他十分难受。
他捂着胃镇定了会儿,抬头,冲涂冲呲牙:
“涂冲,你有时候真烦人。”
涂冲挑起一边眉毛,当然,因为这条眉毛在厚刘海之下遮着,苟子涵没有看到。
“怎么讲?”
苟子涵强笑着说:
“本来事情很简单,我什么都不用想……傻高兴。”
“你非得把话说透。”
涂冲笑起来:
“所以?”
苟子涵打了个难受的嗝:
“一说明白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把涂冲逗得哈哈大笑,自俩人见面以来,苟子涵就没有见涂冲这么笑过。
笑了好久,涂冲才停下来,说:
“嗯,对不起。”
苟子涵搞不懂涂冲什么意思,想了又想,想得头疼,想得生活都失去了色彩。
撂下筷子,说:
“困了,我去睡了。”
气哼哼回了自己房间。
他心里憋屈,想和人说话。
有心找郑女士……可上回他啰里吧嗦发了一个半小时语音,郑女士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回。
——他显然把郑女士惹毛了。
苟子涵点开他娘的头像,又点掉。
如此来回几次,终究什么都没说。
又像汇报工作那样给小薇发了已得到杨奶奶下落的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