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距离宴会场地不远,各国使团暂时安顿的宫殿呈环绕式,他们会在这里沐浴更衣,换上大歌统一准备的服饰,往年是没有这种先例的,今年据说是防止某些特殊熏衣香料误伤到贵人腹中小皇子。
太监宫女在井然有序准备浴房和更换衣物,贾青青戴着面纱坐在一边,随口和太监搭话,“大歌宫城尊漂酿。”
她说话口音怪怪的,太监低着头,努力忍笑不敢答话。
贾青青晃了晃脚十分天真,又问,“皇帝生辰放烟发嘛?”
其余宫女都退出去了,被她问到的小太监也告罪一声就要走,她还想再问,就见人突然不动了。
南疆王附耳过去问,“今晚烟花在哪里燃放?”
太监,“不……知。”
贾青青吃惊,蛊虫这东西真是好啊。
南疆王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塞进她手中一个盒子,“你是要去找人吧?这是鸿雁蛊,能感应到皇帝所中的噬心蛊,循着它头的方向走便是。”
南疆王自认正当壮年还能再守护南疆十年二十年,他第一次见到贾青青这主仆俩就知道大事不妙,当年贾青青给他们送去了许多珍稀药材用来喂蛊,还有一些失传的蛊毒典籍,而她要的只有一样,日后答应帮她和她的朋友解蛊毒。
最后果不其然女儿不争气,短短几天叫个中原女子勾了魂去,整日鞍前马后,交易越来越不平等。
最后是要把整个南疆拉进去了。
老南疆王叹了口气,“我在来之前已经将王位传给盐域将军,故意将消息传慢了些,故而还未到大歌。”老头儿目光犀利,“我和慕灵是在以个人身份做这些,与南疆无关。”
贾青青感动拱手,“多谢!”
南疆王更加愁苦,“没办法,谁叫慕灵一定要你做岳母。”
贾青青更加感动,当即抱拳,“多谢亲家!”
她和小太监互换了衣服就摸出殿外,只能委屈这倒霉太监当一下南疆王女了。
她把防身的簪子攥在手中,打开了蛊虫的盖子,里面胖乎乎的虫子动了动,把头摆向右前方。
贾青青,“……”恶心,想扔,但是还要指望它,忍。
也幸亏彩彩飞去找司徒司了,不然开盖即食。
按照时辰云连崇现在在祠堂准备祭祖,司徒司和云连祺都在那里,云连祺给他们画过宫里的地图,贾青青进来的一路上也留意过,此处偏殿距离祠堂相当远,要抓紧时间了。
幸好这里来往宫女太监很多,她为了伪装把大殿里装着香炉的托盘也拿出来了,若被人询问便可说是给使团送香炉的。
就在贾青青鬼鬼祟祟穿行在宫里的时候,贵妃还在诵经,对面坐的是往念大师。
往念大师先陪皇帝诵经,留皇帝单独冥想,然后再来陪贵妃诵经,都结束后才会开始仪式。
大师提前两天便住到了祠堂附近,日夜祈福,今日也是早早沐浴更衣。
准备出门之时有徒弟来报,急得团团转,“执清师弟偷偷跟我们一起来的,但是方才不见了。”
大师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走吧。”
徒弟奇怪,“不寻他?”
往念帮了他三次,一次派他出门远离王城,阴差相错下却通过贾家人见到了康王,第二次将他送到更远的地方,他又跑了回来,还带着贾天下进了王城。
最后这一次,往念又将他留在宫外,但他还是偷偷跟了进来。
进了这座他注定再也走不出去的宫城。
往念叹了一声,“他自有他的路要走。”
皇家祠堂外,众臣等候多时,皇帝和贵妃终于诵经结束从两间偏殿出来,云连崇上前牵住贵妃的手,众臣纷纷跪拜行礼。
孟初寒心下一沉,这不是云连崇。
此时贾青青才跟着蛊虫的指引到了一处宫殿——凤仪殿。
这不是皇后寝宫么,云连崇睡过头了没赶上祭祖?这大胖虫不会是没睡醒认错路了吧。
她转了几圈,虫虫的头都顽强对准皇后宫殿内,她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陷入沉思,调头朝另一个方向跑。
皇帝寝殿。
因为皇帝不住,应该是整座皇宫里人最少得地方,最重要的是司徒司说过,那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向凤仪殿。
这么大的事皇帝不可能会睡过头,至今为止都未曾听说出了什么事,证明祠堂那边一切正常,那云连崇还在凤仪殿中就很不正常了,说不准已经出事了。
贾青青弯腰躲在树丛里一路小跑,感谢这身太监服,比王女那身丁零当啷的可方便行动多了。
终于跑到了皇帝寝殿附近,远远的迎面一队侍卫走过来,贾青青吓得一缩头,慌忙间贴到墙边,发现有个狗洞,立马钻进去。
真行啊,皇帝住的地方有洞都不修的,怨不得人家云连崇不想住这里。
不管怎么样,是进来了。
贾青青疯狂回忆司徒司给她画过的简图,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偏殿后院,密道在皇帝主卧室的床下,他们这个密道设计得很巧妙,敲击起来没有中空感,所以很难从外面发现。
贾青青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深呼吸,提着一口气蹑手蹑脚朝目的地前进。
此时的云连崇在发火。
往念大师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坐着,正无聊,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干脆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母后生前居住的卧房里。
他虽然一直住在凤仪殿,但住的都是侧殿,自母后死后她的卧房无人动过,只有偶尔会派宫人进来打扫,他自己偶尔也会进来,只是看见母亲的遗物更加悲伤,也不会久留。
起身环顾四周的短短几瞬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是皇叔做了什么?
他们都说皇叔是坏人,云连崇起初是不信的,哪怕后来知道自己中了毒,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因为皇叔确实对他很好,能看得出他治理国家没有私心,他想不通皇叔会有什么目的。
云连崇长大之后看多了书中风花雪月,早就烦透了奏折国事,当年他曾说过要把皇位给皇叔,皇叔都拒绝了。
他爬起来喊,“来人!”
外面人影走动,却无人应声。
云连崇怒了,“给朕开门!”
还是无人应声。
他不可置信,真的是皇叔所为?
对着那扇门又踢又打了一阵,云连崇只觉得脚疼,脱了鞋子一看,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显眼,手脚都撞红了。
他坐在地上觉得凉,才要起身,无意间却看到墙下面露出纸张的一角。
墙下面怎么会有纸?
隔壁是皇叔时常留宿的偏殿。
云连崇还小的时候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皇叔就会留在宫里陪他,有时候处理国事也会在这里,渐渐的,凤仪殿里那间屋成了安王专属,因为可能会有军机大事,那间房从来没有旁人进去过。
鬼使神差的,云连崇朝那面墙走了过去。
这只是一面墙,只是碎纸的一角吧,怎么会是完整的一张纸,他蹲在地上,捏住碎纸的一角小心翼翼抽出来。
是一幅画像,画上女子很熟悉,是他的母后。
他下意识抬手推了墙壁一把,看似厚重的墙壁却动了,露出后面独属于安王的书房,挂满了先皇后的画像。
宫外人不知内情将话传乱了,以为帝后一同重病离世,云连崇最清楚,其实是母后先病的。
母后年轻时落了咳疾,随着年岁增长愈发严重,他儿时那一晚风雨交加,母后第一次咳血,太医赶来一大群,他害怕极了,跑着去书房找父皇,只得到公公的一句,“陛下在兰美人宫里。”
他又跑到兰美人的宫殿,刘公公进去片刻后出来道,“陛下已经歇下了,请殿下先回去吧,莫要染了风寒,陛下明日回去凤仪宫探望的。”
回凤仪殿的路很长,皇叔撑伞在路上等着他。
小云连崇想不明白,“话本里讲夫妻相濡以沫琴瑟和鸣,大臣们赞我父皇母后同心同德,为什么父皇不来?”
云德礼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只抱起湿漉漉的小孩回去,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传说,通往忘川的路由爱人的血铺成。”
那之后父皇也染上了风寒,开始咳血。
母后担心父皇,日日侍奉在侧,宫中渐渐开始有帝后二人一同得了咳血之症的说法。
又过许久,母后病重,太医们都说救不成,那之后没几天,父皇却病情加重口吐鲜血先没了。宫中上下都瞒着母后,她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第二天夜里也永久闭上了眼睛。
画上的母后眼里很温柔,有时莞尔,带着些害羞,云连崇只在她和父皇在一起时才见过这样的表情。
儿时懵懂的记忆与这些画作串连起来。
通往忘川的路由爱人的血铺成,原来是皇叔亲手用母后所爱之人的血,为她提前铺好前往忘川的路。
他第一次咳血,就是吃了父皇的点心。
皇叔常常会说,连崇小时候若是多像母亲一些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噬心蛊是因为他儿时太像父皇。
原来连祺他们所说,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