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还没有醒。
方锦文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客厅的窗帘拉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又将手里的餐盒放入微波中去加热,做完这些,才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叫醒。
叶怀瑾昨晚整夜都没有睡,今天清晨她走的时候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他疲惫地将自己埋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但此刻看来似乎情况又有一些不妙了,额前黑色短发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俨然已经被梦魇牢牢纠缠住,紧紧皱着眉头,嘴里则低不可闻地喃喃喊着什么。
她迟疑地俯下身,没有听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但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喊出她的名字。但凡有一丝清醒,他的自尊决定不允许自己去提到这两个字。方锦文只觉得那种令人厌恶的无力感再次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了出来。她稳了稳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然后小心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他似在梦里也有所觉察到一般,放松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慢慢松懈地下来,
靠得近,听得自然也就更清楚了。
这个一开始她认为不值一提的名字,明明就是个掉进了泥潭里的人,如今却依然还是立在她和叶怀瑾之间一道不可见的沟壑。她尝试着跨越了这么多年,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办法渡过去彼岸。不是没有想过放手一搏的,可以想尽办法彻底将他心里的刺拔去,或者不择手段将那道沟壑填平。在那个人失去容嵊保护的几年里,她明明是有机会的。讨厌那个人的人可不少,随随便便用点小心思,便可以将那个人逼上绝路。
归根到底,她是不敢。
她根本不敢承担万一这些手段和心思被叶怀瑾知道的后果。尽管方辉对她再三保证万无一失,她依然不为所动,哪怕最后换得方辉一顿威逼利诱失败之后暴跳如雷的打骂。方辉总是说,这世上的东西只要花心思用手段,总归是会得到的。可后来她却明白他的话也不全对,就像现在,她明明成了如愿以偿的赢家,叶怀瑾也待她非常好,偏偏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心里的那种恍惚和不安却越来越深。
面前的拥有的一切,极少又真实的感觉。
她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海市蜃楼里,稍不留神就会摔得万劫不复。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眼前的人有时会主动伸出手抱着她,当他叹息着亲吻她时,那种从心底然而生的战栗和满足也是真实的。但是,这样的时候太少了。这些年来几乎屈指可数。回国之后,他除了工作,便是躲在S大旁边的这栋旧楼发呆。
她当然清楚为什么他当初人在国外,却偏偏要执意找人买下了这间房子。
但是,不能点破。只有她在对一切装聋作哑的时候,甚至露出一丝脆弱的时候,他才会在无意望向她的时候,多了一层比勉强接纳更深沉一些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看懂了他的勉强,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在国外常年留学的人,多少都会有几本风流账。唯独他,干净得让人觉得另类。外头都道他对她情深所以才洁身自好,只有她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她比那个人更早地陪在他身边,究竟是哪里抵不过他?
这个问题他也早就回答过她了。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恨。如果当年在方家见到那个人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她赶出去,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方锦文望着面前的人出神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摇醒了他。
“怀瑾,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面前的人在外界的干扰下睁开了眼睛,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就从她的耳边消失。但是他的眼里大雾却似乎还没有立刻散去,迷迷蒙蒙般,“是啊,我又做噩梦了,吵到你了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更柔声地问:“你这回又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他似乎努力回想着梦里的每一个画面,最后脸上却只浮现一丝迷茫,“这一回,我手里多了一把刀,还拿着他捅伤了人……然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一直在我的耳边哭,哭得很伤心。我想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
“做梦而已,当不得真,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我总是反复做这个梦?”他认真地看着她,英俊的脸色有疑惑的影子,“你说会不会那个医生说的是对的,我真的在那一天忘记了一些事情?”
“你找的那个医生也就是个普通三甲医院的大夫。比起专业性能,还是你妈给你找的那个德国医生强一些。不要胡思乱想,起来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
“这回不一样,你一定爱吃。”
她把那个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食盒递给他:“尝尝看,我亲自下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