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卢桑拿出手中那把钥匙,将其插进谢扶脚踝处的镣铐中,只听“吧嗒”一声,脚镣顺势断成两截,其中一条垂落在了地上,而另一条则因与谢扶踝处皮肉粘连,几乎嵌进足间。
卢桑眉头微蹙。
然而谢扶却未将此放在心上,心绪尚留在卢桑方才那番话中,盯着面前人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公主为何要救末将?”
卢桑闻言一怔,抬眼看向谢扶,眸中神色不明。
事实上,在谢扶被捕于西魏后,许多人都将视线对准卢桑,譬如萧沥,欲借此试探卢桑对西魏的忠心,譬如萧淳,欲将卢桑拖进这摊浑水,譬如岑嘉,担心卢桑会因此事涉险。
在面对这些人时,无论耳畔响起何种声音,卢桑皆能够平静而处。可眼下面对谢扶,在看出其疑惑时,不知为何,她有些无力。
没有回答谢扶所问,卢桑转而问道:
“是不是在你眼中,本宫已经不算是梁人了。”
谢扶闻言一滞,刚要开口解释,谁知卢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话未说完。
“你是梁人,萧淳是魏人,而本宫,既是梁人也是魏人,可似乎又不是梁人,也不是魏人。”
幽静地牢室内响起卢桑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干涩,不过却并未再泄出额外的情绪出来。
可饶是如此,谢扶心中突生出一抹愧疚,然而话在嘴边还未开口,却听见卢桑继续说着:
“不过,这也是本宫的武器。”
就像此刻,她可以拿着这件趁手的武器,只身留在这间牢室之内,思考着如何用这武器,救谢扶一命。
谢扶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卢桑,眼中承载了诸多情绪,可若要一言概之,那便是眼前这位玉凉公主,似乎与长安城内的公主有些不同。
无华服加身,无睥睨之态,只平静地陈述着一句话,可这句话,本不该平静。
这样的女子并不像委身于殿宇之内的天家女,反倒更像是于战场厮杀的女将军。
见谢扶一直望着自己发呆,卢桑有些好笑:
“怎么,怕了?”
谢扶闻言回神,对上卢桑略带调侃的目光,摇了摇头:
“公主既不怕,末将也没无甚可怕。”
其实在谢扶之前,已许久没有人唤过卢桑“公主”了,起初来西魏时,岑嘉私下还会叫几声,而当受封右夫人后,岑嘉便改口唤卢桑“夫人”,至于朝臣与百姓,多是用“右夫人”,“玉凉夫人”这样的称谓彰显敬重。
而卢桑每一次的回应,都意味着身为梁人的外壳碎裂一处,而她,只得竭力去修补,接着等待下一次碎裂,以及下一次修补。
因而这两日听见谢扶喊自己“公主”,卢桑总不免恍惚。
谢扶没有察觉卢桑异样,事实上自昨日卢桑离开后,他一直在回想其说过的那番话,的确,他想救杨淌,可如今凭他一人之力办不到,不仅办不到,也许在他踏进大昭境内的那一刻,他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若他与杨淌未被视为叛国之人,也许谢扶还能假意归降逃回大梁,可此事一出,大梁亦不可返。面对如今腹背受敌之境,答应与卢桑合作似乎成了谢扶唯一的选择。
“涉险救末将,公主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
谢扶看着卢桑,目光逐渐恢复沉静,而后缓缓开口:
“公主虽试图令末将相信愿意救下末将是因你我乃梁人之因,可末将以为不是,或者说,不仅是。”
若说在此之前,卢桑只是将谢扶当作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那么在听到此话后,心中则多了几分好奇,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比自己想得更为聪敏。
故而索性面对着谢扶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微扬起唇角:
“哦?说来听听。”
“末将战败,因逃至西魏被捕,至此,梁昭魏三国应皆对末将有所非议,甚至欲杀之。公主虽说与末将皆为梁人,可末将不认为仅凭此因便能让公主不惧非议,涉险保下末将。故末将猜测,要么,公主是有所图,要么,是不得不如此。”
话毕,谢扶对上卢桑的目光,神色不再似昨日那般戒备,反倒多了几分坦诚,平静地看着对面之人。
而卢桑在听了谢扶一番话后,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自己冒险救下这少年,不知是福是祸。
这个谢扶看着可不似萧沥那般好糊弄。
然话虽如此,卢桑唇角依旧轻扬:
“难怪带兵打仗尔尔,原来是将心思都放在了辨人上。”
见谢扶闻言面上微滞,卢桑笑意更甚:
“你的猜测对与不对,眼下本宫不能相告,不过方才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话落,收敛起笑意,卢桑平静地看向谢扶:
“本宫一直都身处在险境之内,并非是因救你。至于你所说的条件...”
“本宫不只是救你,而是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