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应了句“是”,高硕缓缓将头抬起,看向座上之人,而就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高硕终于明白那阵熟稔之感来自何处,心中藏了多年,本以为已经故去之人,此刻正端坐在殿中,成了西魏的玉凉夫人,相较于卢桑的平静,高硕原本置于身前的手,险些交握不住。
将高硕的反应看在眼里,卢桑这时回过了神。
当年受封礼后三日,自己便出使西魏,而原本长安城内的卢桑,则被传因其父之罪而受牵连,自裁于府内。
高硕得知此事,不顾父亲阻挠也要前往卢府,高明良见状不顾仪态给了高硕一巴掌:
“若你想高氏也像卢氏那般你便去!”
高明良厉声喝道,看着高硕脸上的猩红心中不忍,可如今卢氏一族获罪,卢府更是被圣上下令封禁,想当初卢温作帝师时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足以见圣上对其有多憎恨,眼下高氏须得与卢氏彻底切断关系,方能得一条生路。
看着儿子逐渐泛红的眼眶,高明良如何不知其对卢桑情意:
“严声,为父知你钟情于桑桑,可你也要明白,身为高氏长孙,你心中不能只惦记一人,高氏合族荣辱,皆系于你身,你若不在乎满门性命,便去吧。”
高硕闻言,唇角挂着一抹嘲弄,扭头看向面前的父亲,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父亲话已至此,儿子今日若还踏出这道房门,岂非成了高氏罪人,这罪名太重了,儿子担不起。”
因此,高硕并未见到卢桑最后一面,是以同长安城中其他人一般,以为卢桑早已殒身于元始三年。
看见座上之人缓缓来到自己面前,昔日那张面容愈发清晰起来,素净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自己的目光如织贝般绵软,而后缓缓开口:
“许久不见啊,严声兄长。”
卢桑比高硕年幼些,以往两家来往甚密时,卢温领着年幼的卢桑来到高府,指着高明良身边的少年,笑着道:
“桑桑,这是你严声兄长。”
此后,这句“严声兄长”,卢桑唤了多年,原本以为此生已没有机会再叫出这个名字,谁知因缘际会之下,两人还有重逢的缘分,故而相较于对往事的感伤,卢桑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然而高硕却像是仍未从震惊中回神,看着面前女娘薄唇轻启,眼前只觉冒出数道重影,轻眨了眨眼令自己清明,而后盯着面前人看了半晌,口中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声。
卢桑见状也没有勉强,命宫人将准备好的膳食端了进来,这才又回到高硕面前,笑着问道:
“兄长莫非是要长在这殿中?”
见卢桑笑着调侃,仿佛又回到当年两人相处的日子,明明自己看书能一日不挪身,偏看见自己读书时,笑着调侃道:
“兄长莫非是要长在这书案上?”
话落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高硕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自己此生最美好的光景,他比谁都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可在看见卢桑的那一刻,心中凋零多年的花叶,再次生出根茎,蔓延至周身经络,牵扯着他终于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你竟还活着,桑桑。”
卢桑闻言,面上笑意微滞,似乎对桑桑这个名字有些陌生,然而却很快回神,知道高硕应是有许多疑惑,索性也不再着急,只莞尔道:
“我知兄长有许多不解,不妨先坐下,慢慢说。”
待两人相继落座,卢桑将桌上那只杯盏推至高硕身前,示意其品尝:
“这是我从大梁买回的茶叶,还请兄长且替我品鉴一二,看看是否与长安城中无差。”
高硕盯着面前杯盏,片刻后端起饮下,滚烫的茶汤自口中入腹,令原本泛寒的身体渐暖,将杯盏放回桌案后,抬眼对上卢桑的目光,说道:
“较长安的茶稍涩些,不过也是好茶。”
话落未等卢桑开口,高硕继续说道:
“公平些,下一题我来问。”
这便是高硕,饶是此刻也不忘公正,以往如此,即使多年过去,依旧如此,卢桑闻言没有反对,颔首道:
“好。”
这时只听高硕低声开口,问道:
“卢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