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先帝的确不是因忌惮车屠王方才迁都乌丹,而是不愿百姓因皇室内乱而丢了性命,可身为国君的气节,魏帝从未丢弃,反而是自己这一朝,相较于西魏建国之初,终归是少了血气。
一想到北境如今与大昭来往密切,甚至出现通婚之举,魏帝只觉愧对先帝,本想于乱世中委身一隅,护西魏百姓以安宁之日,可如今看,倒像是自我欺瞒的借口,今日若非谢扶,魏帝在活着的时日里只怕永远也听不到这番真话,如此想,甚是可笑。
见魏帝面上泛出一阵冷笑,卢桑心中一紧,有些担心的看着身侧之人:
“圣上...”
然话还未说完便被魏帝伸手制止,收敛起唇角的弧度,魏帝看向谢扶,一双眼中是卢桑猜不透的情绪,只是却始终没有开口,而圣上不语,众人自然也不敢出声,只耐心等待其接下来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魏帝像是终于从过往那些旧事中醒神,目光在谢扶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却是将视线落在了贤王身上。
“朕这些年鲜少过问军营之事,是以都快不记得军中有多少将士了。”
贤王闻言一震,连忙跪立应道:“回圣上,西魏全部将士皆记载在册,臣晚些便将名册递于圣前。”
“不必了。”
魏帝摆手拒绝,下一瞬接着道:
“不必递于朕,交给萧沥吧,对了,方才玉凉的提议朕以为可行,不过也不要从北境遣兵了,干脆将所有将士重新编排,特派一支兵队来负责商道之事,萧沥,此事亦交由你去办。”
萧沥闻言立刻直挺起身子,应道:
“儿臣遵旨。”
“商道之事既是你要促成,那便由你全权负责,若搞砸了,当心朕收拾你。”
饶是当着众人之面,魏帝也丝毫未给萧沥留情面,不过语气却并不严肃,甚至多了几分为人父者对儿子的期许,旁人能听出,萧沥自然也听了出来,当下顿了一瞬,随后郑重道: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此令下,说明魏帝这是同意了梁魏设商道之事,高硕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此事会如此顺利,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还是魏帝的一句话令其回神:
“高侍郎,你且回长安后告诉你的君主,商道之事,朕同意了,然此道只涉商事,若有除贸易外之用途,朕不会允许,亦不会让步。”
高硕自然明白魏帝所言何意,当下立刻起身应道:
“我朝天子在臣临行前亦特意叮嘱,梁魏乃姻亲之谊,故此条商路仅用于行商,绝不行旁事,请西魏圣上放心,大梁绝不会有侵之举。”
至此,梁魏两国设商道之事就此定下。
魏帝今夜饮了些酒,如今政事商榷毕,醉意也随之袭来,伸手按了按眉心,而后低声对身侧的卢桑道:
“朕乏了,你陪朕先离席吧。”
“是。”
卢桑这时也看出了魏帝的疲态,当下连忙跪立,扶着魏帝起身,而后对座下人道:
“本宫与圣上先离开了,萧沥,你替本宫招待好高侍郎。”
话落,卢桑的目光又看了眼殿中央站着的谢扶,随后挪开视线,搀扶着魏帝向内殿走去。
云台殿内设有寝宫,魏帝便在此处歇下了,将其衣袍褪下,又伺候着人净面,直至看着魏帝躺在床上后,卢桑这才打算离开。
然刚一起身,却听见床上之人似在低语,卢桑尚未听清,以为魏帝是在唤自己,于是倾耳去听,却听见魏帝呢喃间唤得是“境安”。
卢桑闻言一怔,下一瞬只见魏帝原本闭着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在看见眼前的卢桑时,目光有一瞬混沌,下意识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卢桑见状起身,而后应道:
“圣上在席间醉了,命妾身扶您回宫。”
魏帝没有出声,似乎并不记得有这一回事,梦里境安的身影残存在脑中,身处现实与虚妄之间,魏帝眼中闪过一抹哀伤。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片刻后卢桑开口道:
“夜深了,圣上先歇息吧,妾身告退。”
“玉凉。”
魏帝开口唤卢桑名字,许是夜中之人卸去白日负累,总会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软弱,饶是帝王也不例外:
“陪朕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