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地上接球就地一滚然后站起来,把飞过来的羽毛球打回去。”
“祝你成功。”
她赢,她输,她成功,她失误。她为每一次比赛榨干汗水,她大笑着结束每一场游戏。她在无休止的蹦跳和奔跑中,尽兴地活到十六岁。
升入高中后,她迎来了一个倒刺般的小烦恼:男性朋友们开始不带她打球了。
篮球、足球、羽毛球,主动邀请她的频率越来越低变低,几个固定的人占据了所有位置。剩下的边角料们失去组织者和咋咋乎乎的“球场笨蛋”,完全无法攒起一场像样的局,纷纷流向别的朋友身边,开启了一场更加便宜可靠、组局简单、入门简单的羽毛球。
虽说甘忘营情商略微欠费,但也不是纯血的蠢货,她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业余者”因为某些原因被排挤了,只是原因暂时成迷。她找“篮球队”的成员们打听,结果这些人的嘴比谁都严。
“你说到底是为啥?”她边发球边问。
“能是为啥?”感情咨询大师康烁影在场外观战,“他们——老张加油——嫉妒你!”
“嫉妒我啥?”
“你技术好!”
“这确实,我技术没得说。”
“技术大师咱俩开个视频号,你打球我运营。直播一个月开始带货走上人生巅峰吧!”
“你耽误我守护国家安全你知道吗!”甘忘营一个背身击球,羽毛球飞跃地上画出的网线,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冲向张晓怡的区域。
接不住了!
张晓怡放低重心,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够球,手臂与身体绷直,身体伸展到人体的极致,一个勾球。
过网!
甘忘营没想到她还能接住,本来已经放下的球拍重新举起来。
可是太迟了,羽毛球已经飞过她头顶,击球位置错过了!甘忘营就要输了吗?
观战的康烁影和柳令全却发现,甘忘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疾速后退,身体直直向后仰倒,左脚甚至离开地面。就在她失去重心的前一刻,球拍碰到球托,顺着力道一挥!几乎是把羽毛球“挑”飞出去。
观战二人组撸起袖子,要给摔得头破血流的甘忘营瞑目。可她猛然向后踉跄,左腿以一个极大的弧度后撤。
她稳住了!
张晓怡撑地起身,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前后分立稳住下盘,臂挥如张弓。球来一瞬,放!
球消失了。
“球呢?”甘忘营问。
柳令全望天:“在外太空。”
“我的球啊!”康烁影尖叫,“不会掉学校外面了吧!”
张晓怡茫然放下球拍,双手夹住握柄旋转。转着转着,她感到视线里有片羽毛粘在球拍上,伸手去摸,是羽毛球!
羽毛球的球翼嵌进球拍的网格里,居然有种奇特的合拍。
四个人沉默一阵。
然后康烁影开始模仿甘忘营背身击球的动作:“哇刚才那个!那个!背后的那个!”
“很有节目吧!”
柳令全抱着张晓怡的脑袋摇:“天呐这段充满希望的历史要让所有人铭记!”
张晓怡说我要咬死你。
“对啊对啊!”
“有录像吗?怎么没有!这不留录像?”
四个人遗憾万分,甘忘营仰天哀叹天不识英才,不然她早红了。老天生气,惩罚她仰头太过脖子后扭,“咔吧”,视线扭转,翻起来的的瞳仁瞄到羽毛球场对面的单杠。
她乐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班有人带手机噜!
她跑到挂单杆的几个男生身边:“哥们儿刚才录到了吗!”
几个人摇头,有点不耐烦:“没录到,我们在看篮球教程。”
“怎么不去打球?”
“老冯肚子疼在上厕所。”
“拉铁塔呗,他又高又大的,可方便了。”
带手机的男生抬起头,郑重发表评价:“他菜得一批,人还傻逼,只会喷垃圾话。带他赢不了,谁都不愿意带他。”
“又不是正式比赛。”
“说得容易,不赢怎么开心。”
他们说话的时候,铁塔像一只猛犸象走过他们身边,他的身型巨大,步伐缓慢,拖着一双从来不洗的发灰运动鞋,缓缓经过单杠和乒乓球桌,忧伤的眼神时不时掠过这群篮球场上的健将。
他走出很远,余震才逐渐消失。
甘忘营回到无网羽毛球场上。
另外三个人翘首以盼,都指望着把这段视频发主页收点赞。见到她回来,全都一拥而上:“录了吗录了吗?”
“没录上。”
“啊……”“好可惜。”“一夜暴富失败了……”
甘忘营把羽毛球放在球拍上掂,眼睛聚焦在黑不溜秋的球托上,心聚焦在刚才的话上。
她毫不怀疑——他们对自己那样铁塔,肯定也会对铁塔那样说她!她甚至都能猜到,大概是说她不受控制,经常不配合,打出迷惑操作。
以前体育课结束后,也经常听见队友一边收拾水瓶一边骂骂咧咧,跟关系好的人指责谁的战术不好,谁技术烂,谁是傻逼,或者谁不是傻逼,但她都选择性忽略了。现在想起来还真奇怪,说得好像谁不会失误,谁没有技术差的时候一样。
她既不理解铁塔,也不理解打篮球的男同学。他们只不过是在打班级内战,怎么会如此在乎输赢?在乎到辱骂彼此,在乎到在痛斥别人?
她很快想明白,这就像竞技游戏。有些人在乎输赢,觉得“赢了肯定比输了开心”,有些人只在乎玩得爽不爽。
对她来说,赢并没有多重要,它只是无数多巴胺开关中的一个。打球时技惊四座的新动作,一个能让全队狂笑数周的低级失误,比赛结束后妈妈和爸爸拍下的帅气照片,都能够代替赢,点亮她脑中的火花。
作为竞争的结果,“赢”是永无尽头的阶梯。一次获胜后还有蛰伏的危机,一级台阶后还有无尽的高楼。如果只能从赢里获得快乐,那么最终得到的会是痛苦的奖赏。
因为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生,世上没有不败的英雄。
她既不是狂风也不是草芥,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既不是国王也不是乞丐。她不至于家徒四壁举步维艰,也不至于挥一挥衣袖带走别人的生命。她的输赢不会带来任何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只是是想玩得开心。
她摊开双手:“为了宇宙的和平,为了祖国花朵的呼吸道,为了大家能早点回教室——”
“——我将不朗读任何竞选词,直接弃权!”甘忘营抓着帽檐一鞠躬,飞快跳下讲台,跑到张燕之身边双手撑住暖器罩,灵巧地坐上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在无从下脚的教室里硬是抢到一个空位。
所有人都好笑又无语地叫起来。
“啊啊啊啊我服了……”“确实‘想’投票……”“想投但是不能投是吧!”“就算不想投她也肯定说:鸭头你心里有我只是嘴上不说,死无对证啊!”“求求了甘姐不要再搞抽象了!”
甘忘营,乐!
最后老师没有公布选票,而是直接拿着投票盒走了。颜阎伸长脖子问这就是民主选举吗看起来不像啊。刘征兰说你民我笑。
“会是燕儿当选吧。”飞飞拽着康烁影的头发欢快呼吸空气,“她是好人,给过康烁影小蔬菜!”
颜阎低语:“其实是给你吃了吧!”
“那不是当然的。”
“燕儿不一定选上。”刘征兰说,“肯定是二班选二班四班选四班,男选男女选女。三中的老师还不会加权。”
“……唉说的也是。”康烁影把飞飞从头上摘下来把玩。这家伙上学期总是不出现,她都有点想念这个毛茸茸的手感,“其实我觉得甘忘营当选比较好。”
刘征兰了然:“军队面试容易过。”
高三开学,每个班都被发了一本可以随便翻阅的报考手册,里面有往年毕业生的报考学校和报考成功的最低分数线。公安类大学,男女的最低分数线差在四十到一百之间。大半重点班男生都能考上,但是能考上的女生寥寥无几。同理,去年毕业的学生里,成绩差的男生几乎都选择去当兵,而成绩差的女生只能复读或者去大专。
女生考军警,标准高机会少。一个优秀班干部的头衔对甘忘营帮助极大。
三人一鼠担忧地回头,幽默大王甘忘营正被一大群人簇拥,几个女生勾着她肩膀说老大你好帅老大你好痞。柳令全最辛灾乐祸:甘忘营说弃权的时候,周天子的高跟鞋都要把门框踏烂了。
三人一鼠齐齐叹气。
康烁影评价:“她要是当兵,估计也是一手抗机枪,一手抛弹匣,嘚嘚瑟瑟的那种女的。”
颜阎:“……唉听起来真是前途无望。”
趁其他人都不愿意回教室,挂在半墙上呼吸新鲜空气,刘征兰终于想起来律易棋的重要事,赶紧拉着颜阎和康烁影躲到厕所给律易棋发消息。
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的康烁影:“你俩怎么还聊数学啊!”她仔细看,“这符号……是英语!”
刘征兰阴森一笑,“我发你们。”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
康烁影酸溜溜:“都学到大学了,别再卷了小天才。”
刘征兰说:“我没卷,我真是喜欢理科。”后面还跟了一句,“我不是天才。”
“……你上着高中还能自学高数,还不算天才?”
刘征兰痛苦地叹息:“我真不是天才。求求你别说我是天才。”
“好吧。”康烁影投降,“我不说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实。”
刘征兰发送消息:结束了,到底是什么事?
律易棋那边立刻显示出正在输入,不到两秒,他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悬浮的操场模型,周围浮动着某种断续线条组成的字母文字,形状像倒置的宝剑。模型上方的各个位置用宝剑形的文字做出了标准,天机为她们实时翻译:800米,400米,跳高,跳远,铅球……
康烁影叫了一声,她看到角落里的橘橘国王。
这是那是她们学校的操场。
律易棋:“惊喜吗?”
律易棋:“你们学校在咚咚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