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阿兄还在里面,让我回去吧!”
“求您了将军!我们伍还有一个没跟上啊……”
“将军、再等等,求您了——”
“……”
然而在这座小城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时,这些声音便似乎通通不见了。
裴钦心想,他们也许是埋怨他的,冤他充耳不闻,冤他这般冷漠无情。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泛滥的情绪了,他的大脑已被一个笃定的念头占据——军中果然有奸细!
早在战事之初他便有些怀疑,虽说大成边军实力谈不上多么神武,但好歹是在自家地盘上,占尽地利,怎会节节败退?
粮草被劫的讯息传来时,他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敌人怎会知道我军粮草运送路线,还能完美避开各支驻军成功劫走。
直到今夜城门处,城门校尉对他迟疑不决的态度,直接坐实了他的猜想。
——若是与汉军毫无瓜葛,怎会放他进城,还要带他去见什么仆骨将军?恐怕在汉人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被拿下了。
他赌对了。
但裴钦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轻松。
缰绳被稍稍拽紧了些,那匹染上了难分敌我鲜血的黑马随之放慢了些速度。
于是一些被马蹄声掩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裴钦的耳中。
偶尔是因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的喘息声,偶尔是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以及零星细碎又纷乱的马蹄声、脚步声……
这些较来时小了许多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他颅内盘桓,让他再也无法忽视——也许他的身后连一半人都不到了。
敌我不明,连军中的同僚都无法信赖,而他现下只有这数百士兵!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似乎也扼住了整个河东防线的咽喉……
“将军,他们没有追上来,我们是不是可以……”
“速行。”
裴钦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城中守军不知道在迟疑什么,又或者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迟迟没有追上前。
这并不寻常。
裴钦也不愿将之认作是天赐良机。
但不管如何,当务之急都应是离开此地。
所以他闭了闭眼,加强语气再次说道:
“速行!”
这一片难得的草深林密,在黑夜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幽静。
幽静是一方面,隐秘又是另一方面——若是藏上几个人,估计也难以发现。
裴钦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踏入这片山林的。
他本打算绕开,毕竟他们没剩多少火把了——也没剩几个人,若是遇上伏兵就很难顶。
但要是从另一方面想,如果追兵追上来,他们也可借地形予以反击,倒不失为良机。
因此他再次冒了个险,同时戒心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以至于连马蹄声的一点点变化都清晰察觉了出来。
“嗒嗒、啪嗒……嗒嗒、啪嗒……”
似乎总有一只马蹄落地的声音没有那么清脆——甚至在他疑心大作的那一刻打滑了一下。
他勒停马,捞过火把查看——
那只原本仅是粘着泥土与鲜血的前蹄,现在又多出来一坨马粪。
很湿润,可见这坨马粪原来的主人被喂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好了。
也很新鲜,尤其的新鲜,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这片山林的第一批造访者。
裴钦打了个“警戒”的手势,掉头折回。
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马粪的原处,在它周围,依稀还能看见几个杂乱无章的脚印,也许并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伏兵。
“咔。”
一道细小的断裂声从右侧数丈外传来。
裴钦骤然转过头,轻捷跳下马,死死压住剑柄,轻手轻脚缓慢朝声源靠近。
而当火把越来越近,那伙藏在灌木后的贼人再也藏不住了!
学猫叫学狗叫学鸟叫学什么动物叫都无法阻止他们即将被发现的命运了!
最先暴露出来的是一匹毛色油滑光亮的矮脚马,正全身心投入在面前鲜嫩的草丛中——也许它便是那个不文明的随地大小便的家伙。
再然后暴露出来的是一群吹胡子瞪眼的突厥人,和一个被围在中央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可怜虫。
“拿下。”
裴钦打了个手势,于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甲片摩擦声中,这几个突厥人被迅速包围了起来。
突厥人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咒骂起来——但裴钦还是从一大段一大段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词。
他们在叫被众星捧月着的那个突厥人“将军”。
仆骨巴坎。裴钦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仆骨巴坎。
真是走了马屎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