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事忙,沸沸扬扬,并非一家之忙。
临安城迎来送往,江南道各家奉礼,一日多出百样事,崭新的、老旧的层出花样。
大年小年,不过是青年人招呼给老人家小人家过的,真心操劳的只能得一身操劳,尝不得多少好滋味。
年前日子巧,茶官的老娘做大寿,茶行元老爷元夫人领着二儿子,三媳妇,还有四房两口子同去祝寿。
一家子齐全,独独冇得那两个人。
女儿家不读书不做事不思进,实心说,人人面前没有腰杆,男人面前,那更得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生子生到腰干。
男人比不得自家女人,那便是一辈子双膝跪地,直不起腰插不上话,事事当不得自己的主儿,更当不得一家子的主儿,只能心里堵着怨气窝窝囊囊一辈子。
不受重视得了冷落,二媳妇乐得清净自在,三儿子全然不以为意。
娇小姐撇嘴不理、骄少爷扭脸不服,都认自己是极能享福的命,犟嘴反笑有本事的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他两个没本事,手脚不勤,嘴又不灵光,自然要享清福贪富贵……
为享清福一辈子不受累,一个愿意生子生到腰干,一个愿意折膝跪一辈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归路,爱怎么活怎么活。
说罢骄少爷娇小姐,再说元家大少爷,大少爷今岁依旧回不得江南,照旧照例叫人捎了信送了年礼。
满满当当堆了三五车,各房各院都有,丫头小子也有,连玉瓷没出世,尚不知男女的孩儿也有……
小金镯,小银镯,玉项圈,一套又一套,全是宫中样式,都是公主皇子们的小玩意儿,周瓶曾在金家做工颇有眼力,连他细看了也说不出半点粗制瑕疵,没口子得夸好。
两口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无一不喜欢,无一不满意,金银玉深锁进柜里,加上肚里的,一屋子三个人,哪一个不记大爷的好?
大少爷广交友舍得散财,吃了一两回酒,便和宫中乐师交好,乐师擅乐器更擅制乐器……那三车五车里,也塞进了新制的笙、箫、唢呐。
恋笙最喜阮,最擅琵琶,最好柳琴,弹着大哥哥送的阮,她对元昭笑道:“倒是你最会疼我!”
四少爷做着工擦着笙,一口应下,“自然是我,最疼你!”
左手琵琶,右手柳琴,恋笙又说,“这些……其实是大哥哥疼你!”
四少爷不歇息,又擦着阮,得意着,“自当如此,倒不是我心口胡说卖弄,家里四个弟兄,大哥只疼我一个,那两个不过长随小厮,怎比得我?”
前头说得倒有几分真心,后头说得不像话,不用多思,那必是胡说卖弄无疑。
换了院子一想,二哥三哥必然也是这套说辞,恋笙不接他的话,由着元昭独自浑说,任他们三兄弟争大爷的宠,“这些虽是闲时玩物,却也难得,大哥哥好生心细,小样物件也能送到人心里,难怪园子里人人都说大爷好,我虽没见过大哥哥,也得多说他几声好。”
那人虽是元昭的亲大哥,四少爷听不得四奶奶夸旁人,一时悠着嗓子笑说,“他是花丛浪子情场老手,最会哄十七八的姑娘,你是个傻妹子,少想他,少说他好!”
大哥哥送的琴被人生抢了去,方才还是至亲兄弟,这会子,又不许人说大爷的好,真是一时兴起的陈年老醋,不与他多掰扯,恋笙想了想又说,“大哥哥做事若不细致,只怕难在京里做大官。”
拿起林小姐送的经书,恋笙翻给元昭看,“你瞧,大哥哥和林家小姐也很好,就连我的事,她也晓得……”
元昭放下琴接过经书,心头五味翻腾,不言不语随意翻了两页,就此丢开,再不触碰。
京中元明来了家信,北边,同样寄来了亲笔书信,大儿子那一封被元老爷撂在一旁,元正让拿着楚立中的书信瞧了又瞧,看了又看,读了又读。
冬日手汗,摸软了纸张,两行热泪,渲染了墨迹,白纸黑字,早不成样子。
信上头一句便是问恋笙安好,恋笙,自然安好。
又说刘氏的尸身已经下葬,不日便要启程进京,年节守岁便在京中和元明一同过。
元正让摸着日子,一早算准了楚大人行程,于是早早去了信叫大儿子提早接应。
思及此,元正让这才想起元明那封家信,信,被他压在最底下,仔细找了一番,翻开一瞧,上头只写了五个大字。
儿,百里相迎。
元老爷哈哈一乐,还是大儿子元明,最贴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