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两人的讲述,郑汉民内心有点发笑,这简直成何体统。不过,他转头想想这也是一件好事,两家人的矛盾既然公开化,处理起来也顺理成章,一蹴而就。郑汉民装作关心的问问人员受伤的情况,在得知受伤的人员已送去镇卫生所,而且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郑汉民也就心里有底了。
“树生大哥,伟群,你们呢,都是在社会闯荡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村呢,说实在的,也跟在你们后面沾了不少的光。树生大哥前年给村北修了一座石桥,又捐钱修复祠堂前的大操场;伟群呢,则帮了村里不少小孩,安排他们到县里读中学,这教育后人、造福后代算是一件大功。你们在村里,都是有威望的家门,村民们也都指着你们当模范,给村里增光、有面。”郑汉民先是吹捧了两人一番,他这些年经历种种人事,也造就了一副圆滑伶俐的嘴脸,原来的正直忠厚、公正严明则埋在心底,外圆内方,是他的一大修炼。
“汉民书记,现在快过年了,大家都挺忙的,你有话不妨直接说。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村里的自己人,都是兄弟,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趁着这机会摊开来说清楚吧。”郑伟群是公家人,对于这种吹捧早就免疫,他知道,吹捧之后赶紧谈正事才是关键,他直截了当地逼郑汉民开口,看看他准备卖什么药。
一边的郑树生也是皮笑肉不笑的,他喝着茶,用眼角看了看郑伟群,彷佛再说你终于按捺不住了吧。郑树生给两人都递了烟,然后自己点着一根,慢悠悠地吞云吐雾。反正皮球不在我这,他心想。
郑汉民倒沉住气,他依然不紧不慢地给两人上茶,然后把烟点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充斥着一股熏眼刺鼻的烟味。
沉默,还是沉默。三个人都自顾着抽烟、喝茶,但没人想张嘴开第一口。郑汉民眼见局势已经胶着,是时候由自己来打破这个僵局,刚刚这阵沉默,都是给大家的心里一个缓冲过度而已。说正事嘛,总要先在心里热热身。
“你们两家人,我知道,都看上南边那块地;我也一直没表态,估计下面的小孩子就是听闻了这些事才动手。论责任,我有一份,迟迟没给你们两位回话,是我的责任。”郑汉民一上来就把自己当台阶,让两人顺着下。
“哎,书记言重了,你这么说,我都很不好意思啊。”郑树生经验老道,一听这话就知道郑汉民想着拿他们两开刀了。
“树生大哥,我这是实话。你们想买地、盖房,我没意见。做为这个村的书记,我是支持村民们过上好日子的,能买地盖房,证明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我心里欢喜。”郑汉民反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包三个五,分别递给两人。
“但是啊,树生大哥,我这个书记也难做啊。每个人都找我要地,我那里来那么多地?村集体的地还有多少是没有主的,大家都可以来查账,家家户户都要结婚生子,将来村里人人开枝散叶,你不留点地给后代,这也是不行的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郑汉民把话说到这,就是把后路给断了。他暗示,你郑树生家里的地够多了,是不是该收敛一下。
“书记,当几年就过了。我的名字还在族谱里,将来老了还不是在村里和大家生活,到时候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好过吗?我不要面子,不要名声了?换树生大哥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也要考虑将来的啊,要不临到头,连名声都坏了,有什么好处?”郑汉民一激动,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这时,他内心的方正,终于显露出来。
郑树生不说话了,郑汉民这番话已经算是警告了,什么买地啊,就别再想了。他看了看郑伟群,眼见这个书生眼神呆滞,只顾着抽烟,看来心事重重啊。
“伟群,你是文化人,说两句啊,嘿嘿。”郑树生知道他这事大概算歇菜了,他不甘心,想着拉郑伟群下水,要歇,大家一起歇。
“汉民书记的话,我没意见。村里的地确实要留给需要的村民,大家都是兄弟嘛,要给兄弟们的后人着想。我支持汉民书记的表态,这地,我放弃了。”郑伟群这一开口,便是大格局,高姿态。他心里想的是对方这事基本也歇菜了,自家的面子也算是保住了,现在倒不如卖个人情给村里;毕竟父母还在村里,村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被人指点也不是个事,不如索性一步到位,高风亮节一把。
“哎呀,还是我们伟群的觉悟高。我就说,伟群是村里第一的文化人,说话和思想就是比大家高。树生大哥,你说是不是嘛。”郑汉民对郑伟群的表态显得异常高兴,但他依然很冷静,顺着势就把球踢给郑树生,他要逼郑树生正面表态。
“是是是,伟群确实觉悟高。哎,这事其实就是一个乌龙,这地嘛,我也放弃。伟群做了榜样,我这个当大的,也不能落后嘛。”事到如今,郑树生也唯有如此了。
“哎,那我就谢谢两位了。两位率先给村里当了模范。这事,我一定给两人好好宣扬一番,让村民们都来学习学习。”郑汉民老道而慎密,怕两人日后反悔,于是准备给两人戴上高帽子,到时候想摘下来都难了。
两人听着,内心五味杂陈,但表面上还是神情自若。他们心知,这郑汉民无非是给自己上套,这话一传出去,名为美谈,实为毒药。以后这两家人要是想动点歪心思,都要看看自己头上的这顶高帽。
“快过年了,大家也好不容易难得聚在一起。大家都是兄弟,我也给大家说点事,算是兄弟之间的肺腑之言。”郑汉民看棍子已经打在两人身上了,两人也被打疼了,便准备了两根胡萝卜塞到两人嘴里。
两人有点诧异,这三人那算是兄弟,没成仇家就算哦弥陀佛了。不过书记既然发话,他们也动弹不得,只好静下来听听郑汉民又准备了什么帽子给他们戴上。
“是这样啊,刚开始我也说了,年后县里要搞农业示范村,我们呢,算一个。县农业局过完年就下来考察,搞示范村,就得有配套。这事情我还头痛过一段时间,所以刚一提到这个事,我就想到树生大哥你了,这个事啊,后续我想请你来帮忙负责。你也别担心,搞一些农业设施配套呢,县里、乡镇都有资金支持的,钱不是问题。树生大哥你在县里也有些关系,我把农业局这条线给你接上,到时候做起来也算方便。你说呢,树生大哥?”郑汉民这个胡萝卜够大了,相当于给郑树生直接送钱。
“没问题,没问题,汉民书记,村里搞示范村是好事,我一定全力支持的。”郑树生眼睛里已经洋溢着金色的光芒,这汉民书记还真是好兄弟,这可是块肥肉啊,用一块地换一个大工程,赚!
“伟群啊,我有一个事,你得答应我帮忙。”郑汉民见郑树生这老江湖已经吃下这跟胡萝卜,他就把另一支胡萝卜抛给郑伟群。
郑伟群没说话,他心想,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懂也不想掺和,但郑汉民需要他帮忙,估计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想着,既然已经高风亮节一次,那就再成人之美一次。于是,他冲着郑汉民轻轻地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海良他呢,过年准备回家探访。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还有他丈人一家也一起来。海良的丈人你也知道,是个文化人;而我们呢,说句难听话,都是乡野粗人;这乡里人怎么和文化人说得上话呢,所以刚才我一个激灵,就想到你了。你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了,我想请你到时候一起来作陪,你做东,陪他丈人好好看看我们村。”郑汉民懂得看菜下饭,这根胡萝卜很对郑伟群的胃口。
郑海良的丈人原是县委领导之一,文化人出身,也曾执掌过县里的教育系统,而丈人家里大部分血亲也在县委其他工作岗位上,所以,郑海良的丈人家,算是县里一大传统政治门户。公家人最喜欢的,不就是找到合适的政治靠山吗?何况还是和自己所在教委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老领导?
郑伟群一听这话,内心立马就兴奋起来。他早已知道同村的郑海良攀上这段高枝,现在,自己居然有机会亲近,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带有体温的微笑,显然,这根胡萝卜,他收下了。
“汉民书记言重了,我算不上文化人。不过书记你既然开口,我自然责无旁贷。到时候听你吩咐便是了。”郑伟群有着典型文人特有的典型虚伪。
郑汉民看了郑伟群一眼,笑了笑,点点头。这样,他的两根胡萝卜算是顺利塞到两人嘴里。今天,算是有收获的一天,郑汉民心想。
“那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都准备准备;日后这两件事,还得有劳两位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哈哈。”郑汉民见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也就见好就收。
两人也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虽然地都没争到手,但两人都在各自的利益上得到更丰厚的补偿,也算是不错的买卖。
“汉民书记,我是一个生意人,我不懂讲大道理和好听的,但我还是想说,你真是我们村的好干部、好领导,你是我们全村的福气。”临走了,郑树生突然还有感而发。
郑汉民一听,怎么这么生硬和突兀。他脸上挂着笑脸,给两人挥手作别。生意人?对了,我郑汉民今天还真是做了一次生意人,和你们把两单生意给谈成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依然兢兢业业地挂在天上,天上依然百里无云,晴空万里。这,真是一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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