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说,烟,这位同志带了不少。”阿勇非常欣赏同事的本事,他的这一举动,基本上算是把阿兴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给拉近了不少。
“二位警察同志,你们是不知道,干走私这行,接货可是分分钟没命的事情。当年我们那一带,搞走私这一行的老板起码十几个,但就是我们这位老板,每次接货都是顺顺利利,十拿九稳;别的老板,十次接货有两三次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那已经是伯公保佑了。如果没有人提前打招呼或布置,我们老板是不可能接货接得如此顺利。虽然当年我没有出海过,但是这里面的风险我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回想起以前,就觉得很多事情蹊跷。但是你们这次给我看了这些材料,我就明白了。”郑光兴的神态开始恢复正常,他讲话的口齿也变得伶俐和清晰。
“阿兴,你知道忠叔后来怎样吗?”阿勇突然间想到这个问题,阿忠是走私团伙的骨干,会不会他也是对岸的特务。
“知道,忠叔判刑不到一年就死了。怎么?你觉得有问题?”郑光兴被阿勇这么一问,反而觉得奇怪。
“没怎么,就是想问你,他会不会是对岸的特务。”
“我猜他不是,但他大概知道一些内幕。他曾经和我提起过,我们搞走私,到处都有人保护我们,村里也有。这回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了。真没想到啊,真是做梦都想不出是郑汉民,哈哈。”郑光兴看起来不仅情绪稳定,而且愈发放松。
“关于这方面,你还有没有你知道的,但你之前没交代过的事情。”另一名侦查员提醒郑光兴,希望他能够提供一些高价值的信息。
“有。我们村里有一个走私货物的仓库,你们找到了吗?还有,村里有一家对岸老板开的工厂,做服装的,应该是特务的据点,你们去过吗?”郑光兴这是准备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统统给抖搂出来。
“仓库?在哪?”阿勇知道,他们从没有在村里找到什么仓库。
“就在北面,有伯公庙的那座山上,应该在山的背后,背面那里。”郑光兴脱口而出。
“你去过?”侦查员紧接着问道。
“去过啊,我是管账的,去过那里清点。”郑光兴又点着一根烟。
“那个对岸的工厂,是不是在村东南面,靠近海边的那一家。”阿勇没有浪费时间,当郑光兴回答完一个问题,他就接上另一个问题。
“嗯,就是那家。当年为了这块地,郑伟群和郑树生两个傻子还打了一架。其实啊,现在看,当时郑汉民就已经准备好把地留给特务了。人心难测啊。”郑光兴在吞云吐雾间,又来了一句感慨。
阿勇和侦查员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他们觉得今天这趟提审,到目前为止,算是值得路费了。侦查员起身,到门外的走廊里拿回了一壶茶,给阿勇、自己和郑光兴都各自倒了一杯茶,显然,他是有话要说。
“那个工厂,在郑汉民被杀之前的几个月就已经撤走了。当时我加入专案组的时候,去过你们村子一趟,就发现你们村的工厂布局很有问题。别人家的工厂,巴不得都靠着国道或者大马路;就你们村,好几家工厂都是靠着海边,离大马路远得很,这得增加不少运费成本啊。后来,我回家和我家老政府说过这件事。我家老政府以前是民兵连的连长,他听我说完后很严肃地对我说,你们村里应该是有特务渗透进来了。我们县的这一带海域,是解放对岸的前线,形势很严峻的。郑光兴,你刚才说的出海接货,我没猜错的话,负责护卫走私渔船的,应该是对岸的海/巡/署。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接货这么顺利,因为一切都是特务提前安排好的。”这位侦查员说完,便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阿勇很是佩服眼前的这位侦查员,但他对这位侦查员的了解也仅限于工作范围之内;侦查员是市国/安/局的骨干,郑汉民遇害后市县两级公安机关成立了联合专案组,他也是被领导点名要求进入的。
“换句话说,郑汉民被杀,应该是蓄谋已久的事情。”阿勇补充了一句。
“所以你半个月前开会时提出的那些疑点,我后来看了会议纪要就觉得,这个就应该是一个特务案子。但我当时没想那么深,走私、特务、谋杀,这是拍电影还是写小说。”侦查员晃了晃脑袋,他也感到案子确实不可思议。
“阿勇,还有这位同志,我有个情况想反映。”郑光兴听着侦查员的对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帮助他们。
“你说。”阿勇立即点头。
“那就是阿忠当年和我说过,他在村里的一户人家那里留了一些文件和钱财。他好像说过,要是这些文件被人发现了,村里可是要地震的。”郑光兴的这个回忆,属实一个地震;因为阿忠所说的那户人家,不是别人,正是张姑子,正是阿勇!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郑光兴和阿勇现在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实情。那时候,他们年纪尚轻,被人蒙在鼓里纯属人之常情。
“看来,我们这个村里,问题可多了。”阿勇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郑光兴,你看看这三个地方,看看有什么可疑?”侦查员拿出了一张油印纸,上面的印着的,便是在郑汉民的日记本里反复提到的三个地方。
郑光兴拿上了油印纸,侦查员顺手就给他点上一支烟。
“喏,这个,这个,海明县文化馆公园,我去过的啊。其他的两个,我就不清楚了。”郑光兴喃喃自语。
“什么,你去过?什么时候?去那里干什么?”阿勇一听,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戏。
“嗯,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个公园的对面,是银行。我去那里,是因为阿忠交代我去那里开了一个保险柜。他找了银行的人帮忙开的,用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好像,叫什么陈仪;是一个外省人。”郑光兴的眼里顿时变得有神,他似乎觉得,自己提供的信息应该有极高的价值。
现在,眼里有神的,不止是郑光兴。阿勇和侦查员两人,他们的眼里一样来了神气。
“我出去一下,阿兴。你们接着抽烟,等我回来。”阿勇兴奋地冲向走廊,他脑子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郑汉民所记录的三个地方,其实就是三家银行;他要记住的,其实是三个保险柜。至于那个女人,阿勇有一个直觉,那就是那女人也是案件的主谋甚至就是那个女杀手。天啊,得来完全不费功夫!
阿勇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张特区的行政地图,同时又找专案组的其他同志帮忙确认,不到一刻钟,阿勇便收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这三个地方,对面都是银行!
今天大获全胜!阿勇差点大喊出来。
“阿兴,太感谢你了。“一冲回提审间,阿勇便冲口而出。
侦查员一看阿勇的表情,便知道结果是八九不离十了。他微微一笑,立即甩给郑光兴一根烟;今天,他和阿勇可是满载而归。
“阿兴,我说的都是有用吗?”郑光兴的眼里不仅有神,而且还泛着泪花。
“嗯,有用,有用。”阿勇的眼眶里,也带着泪花。
“郑光兴,请你放心,这次我们肯定给你申请立功,肯定可以减刑。”侦查员知道,郑光兴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能否早日重见天日。
郑光兴的泪花,变成了两行泪水,缓缓地流了下去。
郑光兴站起来,狠狠地给阿勇和侦查员不断鞠躬;他一边鞠躬,一边抽泣;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春夏秋冬,他是盼望着自己能够早日见到明日刚升起的朝阳。
现在,他已经看见了曙光;漫长的黑夜,只是黎明前最后的挣扎。
走廊上,廊窗外,骄阳似火。烈日之下,万物疲乏;唯有大树底下,此刻荫凉平和,自成一方乐土,自得一番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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