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书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选书中文 > 潮起,潮落 > 第175章 第七章 深 渊(续 1)

第175章 第七章 深 渊(续 1)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明前,省城早早步入了湿漉漉的雨季。一场又一场的滂沱大雨,似乎暗示着这是一个并不如人意的春天。

在这个春天里,庄楚伶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

从香山市调回省城,或许是关系人的背景强硬,庄楚伶并没被放到冷衙门里当起闲散人员,而是被委任为外资促进处的副处长——这是一个相当热门的业务部门,它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全省的涉外投资政策。

看来,我这辈子就是劳碌命。庄楚伶曾给丈夫如此抱怨道。

你若能想开一些也是好事,毕竟现在单位离家近了;虽然是忙,但都是文字材料的工作,总比你以前要去多方应酬、督促检查这些要轻松多了;至少,可以不得罪人。丈夫的宽慰使庄楚伶得到了稍许的慰藉。

虽然,她在内心里依然渴望当一个小女人。但现实是,她必须装作强人一名。

作为一名强人,庄楚伶这段时间又开启了全负荷的工作状态。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开会汇报、撰写材料和协调各方。有时候,为了增加一份材料的可信度,她和她的下属甚至要找数个部门查找数据和过往的文件才能完善自己的稿件;更多时候,她还需要和地方或平级单位进行沟通和协调,为每项政策的出台做好充分的准备。

连续一段时间的全负荷投入工作,庄楚伶已经到了快几近崩溃的边缘。但她还不能停下,因为她身上的职责犹如一座大山未曾移开。

这座大山有一个人所皆知的名字,它叫做全球金融危机。

在庄楚伶眼里,去年在各种媒体当中占据舞台中心的全球金融危机已经从荧幕里的新闻变成现实当中赤裸裸的威胁存在;它的负面效应正大肆外溢波及本省乃至全国的经济基本面。外资撤退、汇率不稳、外需下降等各种不利局面已经演变成本省经济躯壳里的烈性病毒正在不断地攻击着经济的免疫系统。

目前的形势严峻,搞不好今年我们的外贸市场和外部需求会像沙滩上的房子随时被大浪冲垮;如果我们再拿不出任何政策和措施,全省的对外招商引资工作就会陷入积重难返的困难局面。这是省领导在开年的全省工作会议上的警示。

领导的警示,往往意味着工作量的急剧加大。

春节过后,省厅和各部门就开始积极动员起来,所有人都在反复不停地开会、写材料和走访当中度过。庄楚伶尤为辛苦,作为部门的副职,她被厅里点名加入了省厅的对外经济工作小组,成为一名组员。这个工作小组,就是为了破解外资流失和外需不足的不利局面而特别设置的,小组成员来自各部门的第一或第二负责人,他们不仅需要在短时间走访各处、撰写材料,还要定期地向上汇报和完成上面交代的各项紧急任务。

有人说,这个小组,是上级的消防队,那里失火了,就往那里去救火。对此说法,庄楚伶毋庸置疑。

躲过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骤雨,庄楚伶手里攥着雨伞和手提包急匆匆地小步跑进办公大楼;她有些慌不择路,毕竟离会议开始的时间仅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今天的会议颇为重要,厅里的主要领导和小组成员都会列席参加;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小组工作的一次汇报总结。往轻的说,这仅仅是一次个人的工作汇报;往重的说,这次汇报或许是给涉外投资政策变动和调整提供依据的来源。

无论轻重与否,庄楚伶不可避免要成为这次会议的主角之一。

到达办公室后的庄楚伶,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装扮,她立即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材料,又用手撩拨整理了因为一路小跑而导致凌乱的头发,然后就从容地穿过走廊来到会议室。令她感到惊诧的是,此时的会议室里只有寥寥的数人。除了个别厅领导之外,就只有六七个和自己一样的工作小组成员。

不是说今天的会议有十几人吗?怎么就来了这几个?庄楚伶心里嘀咕着。不过惊诧归惊诧,庄楚伶的外表依然显得自如淡定,她给在场的人都打了招呼,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后迅速坐下,等待会议的开始。

还有三分钟,好在没迟到。庄楚伶庆幸自己没有在领导面前迟到失态。

“好了,庄处既然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没等庄楚伶坐稳一分钟,一个头上两鬓花白、脸部神色严峻、戴着黑色边框厚重眼镜的领导开始发话。

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省厅的丁副厅长。丁副厅长是厅里的老人,在这个单位已经干了三十多年;他为人处事谨慎冷静,业务能力突出,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技术型领导。

厅里的人,私底下都叫他丁真人,意思是他手里好像掌握着魔法,每当工作上遇到难处或者问题,他都能迎刃而解。比如工作小组的设立,据说就是他在常委会上提议的。

庄楚伶这些年和丁副厅长共事,对于这位领导的工作能力和个人品格也是敬佩不已。

丁副厅长的一句话,让庄楚伶猛然严肃起来,她开始思考,为何参会人员尚未到齐,会议就急匆匆地开始。是不是计划有变,是不是领导对自己迟来感到不满?带着满脸的疑问和不安,庄楚伶匆忙地翻开自己面前的资料,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本来今天应该是十几个人开会的,但是昨晚书记临时给我指示,说我们先开个小会,让工作小组的几个主要成员过来做个汇报总结;我们把汇报的内容整理好完善后再直接到常委会上讨论,之后才开工作汇报会。我们要抓紧时间啊,同志们;形势严峻已经不是新闻上的文字,而是切切实实的现实。”丁副厅长不仅解释了开小会的原因,也解释了原因的原因。现在的形势,已经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刻。

“就在昨晚,省里牵头的一个重大化工项目,原本准备落户西边湛城,但人家却突然间撤走了,连保证金也不拿了;人家给出的理由是,现在是金融危机,他们母公司出现重大的财政危机,现金流都不够用了。没钱,就没办法来投资。哎,这个项目是省里好不容易到北京争取到的,现在居然熄火了,省里着急啊。要是接下来的项目都是这样的情况,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丁副厅长说着,自己也擦了擦额头的大汗。

与会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个消息其实早就在内部流传了几个月,只不过一直以来中外双方都未曾公开证实过,大家也就默认是流言罢了。

往往,流言就是遥遥领先的真相。

庄楚伶自然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她曾在材料上看过这个项目的概要。这是省里从国家部委争取来的大项目,总投资将近二十亿美元,原本中外双方都信誓旦旦,要用三年的时间在省西部沿海的湛城建设一个世界级的化工基地。但现在,随着外方的撤离,这个基地除了留下一地鸡毛之外,其他的都是泡影。

“现在,省里还有五六个需要在年内重点推进的项目;我们收到了省里的指示,要我们给项目的落地提供全力的保障和一切便利,不要再让外方撤走。”丁副厅长语速放慢,他似乎对自己的说法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这外方撤不撤,能和自己的单位有多大的关系?

在这种压抑而悲观的情绪下,丁副厅长开始了会议的议程。工作小组的各个成员开始向领导汇报自己的工作总结。汇报刚开始不久,庄楚伶就显出了疲态,她眼神有些迷糊,睡意甚至渐浓。小组成员来自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虽说大家都是体制内的精英,但同时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精。很多成员所整理的工作汇报,要么循规蹈矩、言之无物;要么则夸夸其谈、毫无实际;大家都希望避重就轻、趋虚避实,毕竟很多问题的根源都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自己既然拿不住解决办法,那就甩开了事。

在这种催眠式的汇报下,庄楚伶和其他人,自然心有旁骛,睡意渐生。

庄楚伶本能地想打个哈欠,但她恰好定睛一看,只见丁副厅长的眼神犹如正在工作的扫描仪正检阅着与会众人脸上的神态;庄楚伶注意到,丁副厅长的神情不仅严肃,而且还带着稍许的不满和严厉,他似乎对大家的工作汇报内容和工作态度开始心生不满。

这不奇怪,要是换我当领导看到这样的局面,我肯定也有意见。看着丁副厅长那副苦脸,庄楚伶不由同情起来。

“各位,各位,你们先稍稍停一下。”丁副厅长再也忍不住,他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这段时间以来,你们的工作都很忙,加班加点都是家常便饭。你们的辛苦劳累,我们领导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是啊,我是说但是啊,你们再怎么忙碌,也要记住,第一,要把健康保持好,要注意睡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第二,汇报总结的材料不能马虎,实在不行就把其他工作放一放,一定要把汇报总结做好,你们每次的汇报总结都是要给领导甚至省里参阅的,有些高质量的汇报,我们还要上会讨论的。我们不嫌麻烦,我们希望你们的汇报总结都能上会,这样一来,你们的进步大家可以看得见,二来也算是给上级和下面做出一点实际的贡献。你们说,我的看法如何?”丁副厅长的一番教育,让众人脸上透红。大家都知道,这是领导的委婉地提示他们,不要再敷衍下去,否则后果自负。

丁副厅长的一番话驱散了庄楚伶的睡意,她瞄了众人一眼,刚刚还疲疲沓沓的众人也开始坐得板正起来,想来众人也是听出了领导的弦外之音。

领导既然提到睡眠,那就证明领导看见大家的思维都明目张胆地开小差;领导既然着重说明了汇报材料的重要性,证明了材料背后有着被大家完全忽视的重大意义。

要是我们还听不懂,那就都辞职回家带小孩了。庄楚伶抿着嘴。她想笑一个,但多年的为官本能却让她自动闭起了嘴巴。

“庄处,你先来说说你的汇报总结。”丁副厅长把目光投向正在抿嘴的庄楚伶,他似乎看出庄楚伶神态上的异样。

“啊,我?”庄楚伶一脸的惊讶。按照汇报顺序,在她前面还有两人。领导这么抬举自己,让她感到不安和不适。

“怎么了,有困难?”丁副厅长放下手里的笔,眼神严肃地盯着庄楚伶那张惊讶的脸。

庄楚伶迅速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立即打开自己的材料,开始汇报自己的工作总结。她并不害怕自己的材料有什么纰漏或者不足,恰恰相反,庄楚伶的材料往往都是最注重实际和质量的内容;用同事的话形容,她的材料都是有骨有肉的。

材料写的用心,又有骨肉,庄楚伶汇报起工作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虽然丁副厅长听着似乎不太投入,但周围其他小组成员就已经在私下开始小声讨论。大家似乎对庄楚伶的观点内容感同身受,几道赞许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开始陆续投来,这让还在认真做汇报的庄楚伶感到有些尴尬和面红。

庄楚伶有些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古老的道理,她不是不知晓。现在她在会议上再一次露脸,之后必然会有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在内部开传。

随着庄楚伶的汇报结束,周围的窃窃私语也嘎然而止。大家又把目光转投到丁副厅长的身上,对于这份有骨有肉的汇报材料,该如何评判好坏,裁决权就在领导手里。大家不用也不必轻易发表意见,只需领会领导的意图即可。

这是会议的潜规则,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个默契。

“庄处,这个负面清单的意思,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我知道这是国外的通行做法,但这个东西我们国家还是很少宣传普及的。”丁副厅长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丁厅,各位领导,负面清单这个概念我简单地介绍一下。负面清单可以简要地理解为‘法无禁止即可为’,意思是一国的贸易商务部门对外资的经营范畴进行大幅度的放宽,除了少数的行业禁止进入之外,其他行业均可以享受普惠性质的国民待遇实施经营。这是个国际上通行的做法,较之以往的白名单之类的清单要宽松和便利。”庄楚伶的解释认真严谨,她的说法让周围众人感到服气。

“这个东西,入世的时候就有提到过,但是实施下来效果还是不明显。这个建议只能说有些超前,何况这不是我们对外经济合作厅一个部门的事情,还要看省里或者国家的统一规划和部署。”丁副厅长的意思是,这个建议听起来很好,但还是暂时搁置不议。

“还有一个事情,你说要向上级争取,在省内的特区或者省城设立高规格自由贸易区,这个东西和现在的保税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和升级啊。”丁副厅长向来认真,他对庄楚伶的汇报内容是逐个不漏的进行质疑和问询。

“丁厅,这个自由贸易区的定义比传统的保税区之类要深刻一些,具体来说,它使用了各项优惠政策和特别的监管办法,对区内的外资或者内资企业进行管理和监督;最大程度上让人员、资金和物资在区内自由流动,实现与国际产业链的良好对接。我参考了欧洲和日本关于自由贸易区运作的相关经验,觉得对我省目前的外资投资促进上有较大的参考意义。”庄楚伶也是有板有眼地回应着领导的问询。

“能否再说具体一些?”丁副厅长适时地拿下眼镜擦拭。

“自由贸易区的交易规则和税收监管比传统的保税区和出口加工区要简单和宽松。而且在吸引外资上更有具备高层次的政策和吸引力,不仅仅是针对一般的工商业,还涉及到服务业和金融业。我们省本身的产业已经初步具备全球竞争力,外资在第二产业上处于规模大和逐步增强的阶段,但是我们省对于吸引外资开放第三产业的力度就处于落后的阶段,起码,到现在为止,我们吸引外资更多的是强调固定投资、设备投资和技术转让之类的工业范围,对于外资在促进和发展第三产业上的重大意义和作用就有所忽略。”庄楚伶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丁副厅长的神色。她知道,丁副厅长对于下面的汇报要是有所不满,那都是即时发作和反应,不会把不满和不快留到明天。

“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需要把招商引资这块放到第三产业上,是吗?”丁副厅长将擦好的眼镜从新戴上去。

“嗯,是的,是这个意思。”摸不透领导意图的庄楚伶,把声调压低了许多。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