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替她挡了那杯酒,解了围。
她翕动嘴唇喃喃,比昨天更恍如隔世般。
“温邵哥好久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好像昨天就应该说,她觉得很有必要说。
她在笑,可眼睛是泛红的。
温邵也奇怪
昨天才见过的人,说什么好久不见?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让他宿醉的罪魁祸首,昨天一幅要跟他划清界限的人,反而对着他要哭。
那个哥字刺的他心里更窝火,两个人很久以前不熟的时候,周甯才会这么叫他带一个哥字。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温邵清隽眉目染了几分愠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带到病房边的阳台上。
后背抵在粗粝的墙面,周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试着挣脱,压着嗓音“温邵,你放开我!”
眼尾迸发凛冽的眼风,是她生气的表现。
她心里好烦好难过,为什么连他也要这样对她。
温邵没放开她,狭长凤眸盯着她,眸色晦暗几分,冷声重复“回答我,周甯,知不知道他们有多记挂你?”
知不知道没有一丝预料的离开有多让人痛苦?
他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因为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手里。
打蛇打七寸,到底是了解彼此的,温邵一句话轻而易举戳到周甯的痛处和矛盾处,一瞬间,让她那些伪装的坚强凌厉被他直截了当的揭下来。
“因为我就是个没良心又败类的坏东西!我自私脆弱还固执可以了呀?!”
说到最后她用力狠推了下他的肩胛。
温邵吃痛微皱了下眉。
再看她,因为情绪激动,眼眶微红,纤细的脖颈起伏着,整个人像紧紧绷着一根弦。
温邵心里一紧,他嘲笑自己,终究败给了她。
必须承认有的人就是拥有,甚至只是让你看到她为难,你就放弃一切原则,妥协的能力。
“周甯 ”他缓了语气,一点点念她的名字,气氛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你能别这么折磨自己吗?不怪你。”
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陪在她身边。
周甯依然把头偏向一旁,失去了刚才强撑的力气,睫毛低垂遮住眼眸。
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是认为自己没有错,那是拿她当妹妹疼的姨哥。
她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活在歉疚里。
那些自责通苦已经镌刻到记忆最深处,绵延不绝。
可自己也真的希望,有人可以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能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她知道,温邵刚刚的话是故意激她,有些话自己说出来了,反而轻松许多。
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一靠近温邵,她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奢求被救赎,当你发现,你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放任自己被洪流裹挟。
却在很多年后清晰发现,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你,试图把你拉出那些泥泞的过去的。
温邵见她不说话,伸手将她拉到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勺。
久久不肯放手,生怕一眨眼就让他找不到。
她这些年好像瘦了很多,抱起来能感受到脊背上的蝴蝶骨。
以前脸颊两边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现在即使低着头,也直接就能窥见明显的下颚线。
两个人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
13年秋,北京的第一场秋雨如约而至,渲染丝丝乍然冷气。
下午六点钟,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色雾蒙蒙的黑了一些。
周甯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一只手抵在小腹,冷汗涔涔,眉毛微蹙,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没看见,斜后方走来的孟舒然,向身旁的温邵指了指她,眼神讥诮。
温邵慢悠悠的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瞥见对面的女孩的,上身穿着藕粉色的针织开衫,长发随意披散在两侧,几缕碎发被风刮在白皙的脸庞,一双温柔璀璨的眸子。
身下还套着下午迎新晚会的白色短裙,时不时有行人骑车路过,溅起的泥水迸到细白的小腿。
孟舒然将他带到周甯面前。
周甯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初见,他的面部好像被极致的勾勒过,清冽凤眼下的鼻梁高挺,唇凉如水,穿着黑色的薄款连帽夹克,搭配一条黑色工装裤。身姿清俊挺拔身量应该有185,周身的清贵。
她这一眼看的实实在在,落到孟舒然的眼里心中得意更甚。
“温家的哥哥,昨天才回来”她语气熟稔。
“哦”周甯没看她,敛了眸光。冲温邵一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还是目视前方,视他们仿佛空气。
“周甯,你这几年都还是一个人走?”孟舒然详装关心她诧异道“俞池杜清他们俩人呢,以前你不都黏着他们的吗”
温邵在听到俞池名字的时候,微不可查的看了眼周甯。
当时周甯没什么好脸色,她性格虽温吞,不喜欢和人起争执。
但这厮是暗讽她呢。
周甯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她孟舒然借着刚回来的人,认为她顾忌脸面不好反驳她,想让她受无名气。
压根就不可能。
“孟舒然”周甯突然出声,对她讥讽一笑,指了指脑袋,面露疑惑“你是不是……”
欲言又止的恰到好处,孟舒然一时气噎,用手指指着她半晌
“周甯!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真没教养,难怪是乡下来的”
周甯一扬眉毛,轻轻“哦”了一声,这个话对她没什么杀伤力,整个大院都知道她是被周家从北方小镇接回来的。
当时温邵没看身旁气到要炸毛的孟舒然,反而饶有兴致瞥了眼周甯,他本来没心情看人扯皮打嘴仗,看她一张小脸惨白的没有血色,还伶牙俐齿的犀利反讽倒觉得有趣
孟舒然气急败坏的离开,温邵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和孟舒然背道而驰,临走前余光突然瞥见周甯身下白裙一角的红褐色污渍。
他心里了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转头问“你是周时南妹妹?”
那是周甯第二次直视他,站在逆光的公交站台背面,双手插兜,他嗓音清冽带着丝轻慢的笑意,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温邵当然也在看她,周时南在西北读大学,看望过温父温母好几次,也提到过家里还有个妹妹,什么温柔文静漂亮聪明,这些个褒义词都被周时南用了个遍描述给别人听。
温邵自然也听过。
今天一看,他眯了下眼。
好像就一个漂亮是真的。
周甯率先败下阵来低头“不是亲的”
“温邵”他说
“什么?”周甯小鹿的般的眸里盛满了疑惑
“我的名字”
路边风微凛,夹杂着他淡淡的笑意。
他解下了身上的外套,给周甯扔了去,云淡风轻的一句“系腰上”
然后在雨里,走向路对面的药店。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清冽,落进周甯的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指尖的外套硬挺有形,质感很好,周甯看了很久。
突然想到杜清昨天在她耳边说的话,叮嘱她离这人远点,这人从西北回来,脾气估计不太好,看着就冷心冷情的。
她看人有天生的敏锐,他绝不是那般的人。
最后一咬牙一闭眼系在腰上,温邵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温邵把手里的药和水递给她。
周甯颔首应谢。
“跟我一起回去?”他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嗯”周甯点点头。
反正都在一个地方。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撑一把伞。
周甯的伞是粉白色的,她拿在手里,脸色有些尴尬,她刚清楚的听到,温邵瞥到她这把伞时轻嗤了一声。
“总比淋雨好吧”她无力解释
“嗯”他头也不抬的回
“那你来撑吧”周甯顺杆爬“你个高,我们都不会湿太多”
温邵把手机收起。
倒不是嫌弃这把伞,主要是真么点雨,他没那么金贵。
定睛一看,目光落在她濡湿的半边肩膀,微微点了头。
不用周甯撑伞了,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腰上的外套上,来往的路上车流不息,她害怕腰上的外套沾染太多泥渍。
走起路来反而顾此失彼,被脚底的塑料袋一绊,整个人向前摔去,温邵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手臂,把人往跟前一带,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周甯下意识环抱住他的腰身。
周围刺耳的鸣笛喇叭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周甯瞪大了眼睛,耳边嗡嗡,觉得自己一颗心怦怦的要跳出来。
“能不能好好走路”温邵吸了口气把她扯出来,低下头找她的眼睛,被气笑了“为了件衣服,想把自己摔毁容?出息。”
他把伞强制性塞周甯手里,自己走在前面。
周甯手里举着伞,木然的转过身子,温邵始终保持着和她几步远的距离。
那一年他17 她16,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