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满天红艳。
8个孩子瞬间被压成肉酱,和大地融为一块,像是另一处天际线。
腰斩、骨肉磨空、黄沙埋天、血肉剥离。
惨不忍睹。
蒋家宁站在原地如同魂飞魄散。她从喉咙里挤出好几声短促的尖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试图尖叫,试图呼喊,但声音在到达唇边之前就被无尽的恐慌所吞噬。事情就发生在几秒内,却感觉恍若隔年。
她头一次没有走在孩子们队尾,只是周末老师们都放假了,她要提前走到队头去开门,好让孩子们少吃点风沙。
怎么会这样呢?
老师们不在,她本准备给孩子们补习一下奇数和偶数的知识,弟弟告诉她,他们镇子将会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她准备今天就把这个名字交给孩子们的。
她拥有的是黄沙镇,可这些孩子未来会拥有更好的瀚海镇。
他们的未来还长,还没有向着那美好的远方展开。
可一切戛然而止。
货车如同力竭的巨兽,重重摔在她面前,扬起的尘沙扑了她满脸。她刚好对着驾驶舱里的司机。
是小安的爸爸,镇里的刘富贵。
名为富贵却家境贫寒,一家子一天勤勤恳恳累死累活却赚不到几个子。这次加工厂的开业,刘富贵一咬牙和老婆商量着买了辆货车,每天都想着多拉一点。
兴林路,是去加工厂运货的默认的近路。这个中年男人运了一晚上的泥沙,想着,就再运一趟,运完回家休息。但是禁行时间快到了,不走这条路就要多绕半小时路。
中年男人打着哈欠,一脚油门踩到底。他被太阳刺得眯起了眼,困倦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握方向盘。
他只有一个想法: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蒋家宁想把他从车里揪出来,狠狠甩他几个巴掌。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她只能站在地狱里,痛苦、后悔、害怕、恶心等诸多情绪挤压得她心脏几乎跳停。
突然,风吹来一阵孩子细细的哭声,仿佛刚出生的猫仔,虚弱得可怜。
蒋家宁猛然一醒,身子疯狂地飞出去,就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用双手拼命挖掘。一捧一捧泥沙被她抛在身后,她今早梳的整整齐齐的马尾乱成一团。
她只想找到那丝瘦弱的哭泣。
一个小女孩从沙子里被挖出来了,但是碎掉的玻璃片撒了她一身,有一片已经刺进了她的心脏处,她没有立即死去,只是尚弥留一息生机。
是小安。
有那么一瞬间,蒋家宁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个孩子挖出来过,可是已经晚了,这个孩子看到了这片地狱。
她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她的同学无一生存,甚至她自己也命不久矣。
她在一日之初看到了反方向的太阳——日落了,所有人都是。
蒋家宁紧紧抱住这个女孩,不顾自己被玻璃割出好几道伤口。
她听到了一个生命的逝去。
这个孩子,直到死亡也永无宁日。
她沉默着把小安放下,自已一个人在漫漫黄沙里不停地刨地,唯一的工具是自己的双手。身体尚且完整的帮他们找个位置躺下,就如他们往日午睡时;身体破碎的她也要一块一块把他们从地里拉出来,尽力给他们所有能给的体面。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镇子里还未上早班的人们,等到他们赶到时,他们只看到一个女人,麻木且不知疲惫地做着刨地的动作。一行整整齐齐的孩子尸体躺在黄土地上,蒋家宁帮他们闭上了眼。
有人来搀扶她,有人哭着跑向孩子,但蒋家宁只是在刨地。她想把所有孩子安全无恙地送到幼稚园里去。
直到她挖出一大片血酱。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们完整归去了。
于是她终于放声大哭,压抑的众多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哭声飘荡在遥遥黄色大地上,太阳在无声升起。
死去了33位孩子,刚好按照奇数顺序被赐予不同的死亡。恰好这些孩子只学会了偶数,她还没有教会他们奇数。
多么讽刺。
蒋家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镇子里的,她足足好几天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直到有一天,镇子像往常一样里挂满了白布,但异常吵闹。
她听到众人在呼喊她弟弟的名字。
她瞬间回魂,抢着时间飞奔去弟弟身旁。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陶思栩沉默地放开手,撑住瞬间失去力气的俞霄不至于让他跪倒在地。
俞霄捂住嘴,呕吐的欲望卡在他喉咙间,共感中园长那庞大的情绪好像也压到了他身上。
但他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扶着墙壁跌坐在地。姿势算不上好看,可俞霄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
“陶哥。”俞霄气若游丝,“下次扶人,不要一手勾别人的腰......呕——”
陶思栩尴尬地收回了手。
园长用看后辈的慈爱眼神看着他们。很快,任务完成的电子提示音在试炼者们的脑海里响起,白光柔柔闪起,众人离去之时近在眼前。
陶思栩这一次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留下俞霄还呆坐在地,呆呆傻傻地看着一屋子的诡异。
“喂!王川那臭小子呢?老师我还欠他一个拥抱!”
半边身子的男孩愣了一下,站着犹豫不动。旁边的笑笑和小安一起把他推到俞霄面前,他看着俞霄冲他大大张开手臂,迟疑地踱步走过去。
俞霄一把把他拉进怀里,而后在白光里瞬间消失不见。
笑笑在旁边和小安偷偷笑,笑着笑着又有点落寞,她垂头丧气道:“我也想让陶老师再抱抱我哦。”
可惜陶思栩走时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
园长摇摇头,摸摸他们脑袋,转头对门外的镇长说:“他们走了。你真的不再见一面吗?”
镇长沉默片刻,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言未语。他想着试炼者中最让诡异注意的那一人,回想他开朗、礼貌待人、和蔼可亲的好形象,对着姐姐问道:
“他......真的可以吗?”
园长回答不了,思绪回到曙光找上他们姐弟的那天。
许久,她低声道:“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