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暗的门廊,入目便是一片经典的中式园林,溪水潺潺流经漆上酒红色的木桥,石子路在繁茂的花草丛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引导着来客前往正堂。两座较高的小楼越过正堂的瓦檐探出头。
规模和布局虽然比不上拙政园,但在这等规模的小城里算是费了心思的。穆瑛在心里给拙政园道了个歉,用拙政园来做对照组实在是有点大炮打鸟了。
燕白就在这时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只见燕白指着假山处的草地说道:“荷蛛草。”
穆瑛转头看去,见到一株不算显眼,却异常鲜嫩的小草。它的叶子肥厚短圆,形如荷叶,根须细长,软趴趴地埋伏在地面,像是长满了腿的蜘蛛。荷蛛草这个名字果然名副其实。
他再认真看去,发现小院里各处都隐藏着这种草。他好奇地问燕白:“这草很常见吗?”
燕白摇摇头。
天色欲晚,陆陆续续有仆从为回廊里挂着的灯笼里的蜡烛点上火,正堂里的烛灯早已燃上,此刻发着莹莹橙光,在夕阳下也不逊色。
只是这光却并不叫人感觉温暖。
其实从迈进这个宅子起,穆瑛就觉得自己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像是有阵阴冷的风一直在往衣服里钻。
还挺流氓的。穆瑛嘀咕了一句。
“什么?”燕白轻声问道。
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的言语竟说出了口,连带着北乾也关切上前用眼神询问着。他连忙摇摇头,略过这茬。
中年男子正好背对他们,没注意到这厢动静。他朝旁招招手,两名侍女提灯走来,微微躬身道了句“管家”后,走在前头,无声地照亮着前行的路。
不过片刻,便行至正堂。推门而入,正堂里只坐着一位高大肥胖、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他的左手上带满了黄金和玉石做的戒指,硕大的翡翠佛牌明晃晃地晾在胸前,为肥硕的两胸之间勾勒出一道峡谷。
穆瑛的双眼就像奢侈品真伪仪。他不着痕迹地上下扫了一眼,便知道全是好货。倒是屋内的名家画作,青瓷花瓶等摆件皆为赝品。全屋只有主座背后的矮子松价值不菲,但看长势便知已有很久未被专人打理了。
香炉里的香胆正缓缓燃烧,一股股轻盈摇曳的白烟在蒸腾着。穆瑛一闻就知道,是碎栢。
碎栢这种香料,不算便宜,却也不难得。它主要是取自柏树、香桉和雪松等珍贵木料,辅料也是市面上常见的玩意。此香香味清冷、后调较为单薄,常常为文人雅客所青睐,像薛桂成这样的商户一般不会使用。
听见来人的声音,薛桂成睁开眼,架起一个笑容。这笑容让穆瑛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极了从前在商业步行街时,试图用廉价物什换取穆瑛扫码关注的人。
市侩,而且很难缠。
穆瑛给薛桂成贴上了第一印象,并打起十二分警惕准备应对。
薛桂成缓缓走了两步,象征性地迎接了一下,待三人落座后道:“感谢诸位仗义相助,事情我已经听小女说了。若是诸位不忙,还请在此休息两日,给鄙人一个答谢的机会。”
穆瑛摆摆手,还未开口,北乾便极有眼色地接话,客套道:“先生救人不是为了报酬。薛......薛箬芸即已归家,已是善事一桩。”他犹豫了一下,应是在纠结到底该如何称呼薛箬芸。
不过既然都有救命之恩,女子自报家门也是正常的。
只是听见北乾的话,薛桂成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许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她和你们说她是薛箬芸?”说完他憨憨一笑,“不不不,她不是薛箬芸。薛箬芸是我的长女,她是我的小女儿,薛箬圆。”
?
“这几日薛家并未传出长女失踪的消息......”
“新娘若是跑了,太守之子在和谁结婚?”
电光火石间,北乾的话回响在穆瑛耳边。
薛桂成又说道:“其实,唉。小女的脑子......”他没有明说,只是暗示性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道,“大夫说小女患有癔症,时常记不清自己的身份,说胡话。”
原来他第一句话里的“小女”真的是指小女儿。穆瑛想道。
如此说来,倒是能解释之前北乾说的话。
只是,真相确是如此吗?穆瑛有些许怀疑,毕竟就他们与“薛箬圆”的接触来看,她的表现明明很正常。
他端起手边新上的茶,轻轻吹皱平滑的茶面,借着水雾弥漫,观察着一言不发立在薛桂成身后的管家。
室内一时静默,显然薛桂成看出在三人里,穆瑛掌握着话语权。此刻穆瑛的态度不明,他也不好冒然开口。
穆瑛本意是送人回家后就立刻离开,谁料事情发展速度如此之快,这下他倒想多留片刻,看看情况。
也许是从小到大一直当班长,习惯了对自己“势力圈”里成员的照顾和保护,又或许是在天衍宗当了太久的大师姐,他形成了一种惯性的本能。
“薛箬圆”的命都是他和燕白捞回来的,乍然听说她脑子有疾,他对薛桂成的说辞持怀疑态度。
一阵肚子的轰鸣声在这片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北乾捂住肚子,脸红红一片,掩饰般地喝了两口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瑛眼睛一亮,现成的理由这不就来了?
于是在薛桂成的盛情邀请下,穆瑛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留下来吃一顿晚饭。
既然客人愿意留下赏光,薛桂成也放松下来,倚靠在椅背上,与穆瑛闲话。穆瑛替自己和燕白随意捏造了两个名字,他叫甄士隐,燕白叫柳湘莲。
这个世界没有《红楼梦》,谢谢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