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名温树语气不疾不徐,仿佛他百忙之中抽空到此只是为了同面前的青年扯两句家常。望月朔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两周前拆开包装后看到的昂贵衬衫和手表,抬起左手扶了扶微微有些滑落的眼镜,袖口便适时地向下滑了滑,露出一截泛着冷光的金属表带。
“都很好,我很喜欢。”
望月朔放下手,认真地应着声,浅名温树也没有错过她这近乎刻意的动作,眸中的神色愈发温和。
可那温和也不过是片刻,他现在到底还不是一个与小辈共享天伦之乐的舅舅,而是公安部那位雷厉风行的长官。望月朔自然也不会认为他风尘仆仆地走这一趟只是为了与她闲聊几句不痛不痒的闲篇,在看到他严肃的面色后,也识趣地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情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布好了局,那个人应该还没有察觉。”
浅名温树微眯着眼,身上那如鬼神一般的气势又不由自主地散发了出来:“其实公安部早就知道有内鬼,但迫于一些原因迟迟无法确定内鬼究竟是谁。”
“小朔,你的信息很及时。”
“公安部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这次的布局吗?”
望月朔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她微微皱着眉,灰色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冷光:“现在的我对于公安部来说还只是一个警校的学生,我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在明面上加入公安部。”
“我不知道黑衣组织究竟在我身上打着什么主意,但只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下去才能知晓答案。那个人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虽然组织现在对他有怀疑,但未尝不是存着两面做戏让我们互相制衡的心思。”
薄色发丝的青年坐在沙发上,面色淡然地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身上发间,却像是落在无机质的大理石雕塑上似的,激不起半点温度。
“卡耀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才是组织费尽心思才打入你们内部的唯一一颗钉子,我必须将他们所有的选择与筹码紧紧维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小朔……”
高大的男人睁着双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神色冷漠到可怖的青年,无端地觉得喉头发紧。
可他却只将紧攥成拳的手掌舒展开,望向面前人的目光复杂又深沉。
“好,一切如你所愿。”
夕阳逐渐在天边染出瑰丽的色彩。
望月朔有些恍惚地走在校园内的林荫路上,至今还没有自己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的实感。
可这一步又确确实实地迈得漂亮极了,她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像浅名温树这样足够让她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出去的人。
浅名温树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样,有足够的权势与能力,也足够沉默。
望月朔的计划主观意志太强,在并不完全知晓内情的人眼里又显得太过莫名其妙,哪怕是浅名温树,都对她的目的与想法一知半解。
可即使他并不清楚望月朔正在做什么又即将做什么,她做的事情又会将一切导向何种结果,她不说,他便也不问,只沉默地替她铺陈着一切计划,哪怕他未来可能会为这份计划付出一切。
没有比浅名温树更好用的“工具”了。
望月朔停下步子,目光死死地盯着脚边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子。
眼下她的计划终于如同机械手表的零部件一样,轻轻地转起了一个微小的齿轮,可却让她忽而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紧迫感。
时间还真是……紧迫啊……
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忽然开到了望月朔的近前。
“saku!十万火急!快上车!”
萩原研二的声音透过车窗传进望月朔的耳朵,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副驾驶上的人便将门一开,生拉硬拽地把她带到了车上。
银白色的跑车飞快地从警察学校里开了出去。
松田阵平十分自觉地将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望月朔,同降谷零一起窝在后排的位置。听着三个人略显急切的声音,望月朔也终于弄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这三个人正赶着去帮诸伏景光和伊达航救人!
想明白关窍的望月朔觉得自己脸都快绿了。
她倒是也会开车,自己也有一辆跑车,可她实在是没感受过飙车时候的生死时速。更何况等下萩原研二他不止要飙车,还要搞一些特技动作,望月朔想想都觉得绝望。
她有些紧张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方的车辆,在看到没有组织的人跟上来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显然基安蒂和卡尔瓦多斯那两个人,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被人开着车从警校里带出来,此刻估计还当她老老实实地窝在警察学校里。
罢了,出都出来了,那还是别袖手旁观的好。毕竟这车子是人家佐藤美和子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之一,可不能让这几个人给祸害了。
望月朔叹了一口气,木着一张脸感受着萩原研二再一次漂移过弯,车子的引擎轰鸣着朝伊达航和诸伏景光指引的方向飞驰而去。
说真的,萩原研二你的萩是秋名山的秋吧!
她都快在心里唱出来“逮虾户”了!
出了事的两辆车渐渐出现在几个人的视线中,而伊达航和诸伏景光两个人正可怜巴巴地骑着一辆小电驴追车,试图唤醒前方的卡车司机。
萩原研二的车速很快,若不是为了救人,事后免不了要吃交通部几张罚单。望月朔让他将车开到与卡车并行,而后摇下车窗,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开始活动手脚。
“喂喂!不是吧!这个高度差你跳不上去的!”
萩原研二余光瞥见望月朔的动作后大吃一惊,连连劝阻。
“没时间了,这条路是断的。”望月朔纵然熟知原本的剧情,却也不敢去赌飞跃过桥那一点微末的可能,那实在有些过于惊险,稍有不慎,降谷零和货车司机就要命丧当场。
唯一的办法是她提前跳到卡车上踩下刹车,在抵达这条路的尽头之前就将两辆车停下。
“再说了,奋力一搏总比犹豫不决要强,不是吗?”
萩原研二看着望月朔认真的神色忽地一愣,而后他点点头,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想办法把你送上去。”
驾驶位上的青年神色一厉,而后车身在一阵震颤之后猛然倾斜,望月朔所处的那半边高高扬起,虽然依旧有些勉强,不过正好够她从这边跳到卡车上。
哦豁,上道。
望月朔心想。
“谢了!”
车身倾斜的时候不方便开车门,望月朔踩着座位从车窗的位置翻了出去,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和卡车之间的距离,而后纵身一跃,在车内三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中,稳稳地扒住了货车的侧面车门。
接下来的行动就简单了许多,卡车的车窗是开着的,刚好方便她爬进去。驾驶位上的司机此时正昏迷不醒,望月朔扯过安全带绑好自己和司机,而后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幸亏厢式货车容量本就不算大,后面的车厢也似乎没有装什么东西。总之望月朔有惊无险地在行驶到断路之前停下了车,后面的小车上的两位老人也安然无恙,被萩原研二他们开出来的那辆马自达也避免了半边车都被撞坏的厄运。
她打开卡车的车门走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萩原研二开的车。
“saku!你没事吧!”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从车上下来,第一时间就往望月朔的身边跑,直到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不过观察细致的降谷零还是发现了些许不对,他伸手拉过望月朔的左臂,强硬地将她衬衫的袖子褪到手肘。
望月朔手肘外侧的位置在刚刚跳车的过程中,被货车车门上凸起的一角划了个口子,此时正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
“如果没被我发现的话是不是又不打算说?”
降谷零拉着她的手腕,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略显局促的神色,然而这里没有什么能用来包扎的东西,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用随身带着的纸巾压住望月朔流血的伤口,催促着伊达航电话那边联系着的急救人员快点赶来。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凑过去了,联系警察的联系警察,联系教官的联系教官。而被救下的那对老夫妇自是对他们几人千恩万谢,望月朔远远看着那边几个人的对话,突然听见身旁的青年轻声说了句什么。
“saku,你可以试着更依赖我们一点。”
她有些诧异地扭头望去,看着降谷零金色的发丝飞扬在火红的天幕前,看向自己的紫灰色眸子中满是诚恳与关切。
她不知自己愣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二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总之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救护车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抬着昏迷不醒的货车司机往车上走,被夕阳染红的天幕也渐渐变成沉谧的深蓝。
“那我试试。”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