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邵祁一边留意观察,一边向邻里打听,终于了解到那院子的主人是一对姓何的兄弟,兄长刚新婚不久,娶了一位谪仙般的女子,三人一同居住于此。兄长凌晨时频频出门,弟弟和嫂子却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闭门不出。
院子里的蛇妖除了修改了村民的记忆,再没有其他害人行为。邵祁见他们无害人之心,便收起了拔剑相向的念头。
可不久后的一天,当院子里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时,他竟在其中捕捉到一丝人类的气息。
剑鞘里的剑猛然震动起来,邵祁伸手微微安抚,待剑身不再震动,邵祁便大步走到院子门口,抬手敲门。
淡泊的雾气猛然加重,墨汁般的黑气从门底翻涌而出,眨眼间便凝聚成蛇形盘旋在门上,硕大的蛇头对着邵祁吐露出黑长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用蛇语翻译过来就是,莫要多管闲事,滚。
邵祁不言,沉默地将剑从剑鞘里一寸一寸抽出,剑身上的红光肆无忌惮地展露出凛然的杀气,映照在邵祁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湖面之下,波涛汹涌。
“嘶嘶——”蛇头缓缓张开它的血盆大口,黑红的口腔里,尖锐的牙齿泛着森然的白光,周围的空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搅动,愈发让人不寒而栗。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好似古典乐章攀升至高潮时,那根被力量狠狠拉扯的琴弦,似乎下一秒,便会不堪重负地断裂开来 。
“有人在门外吗?”清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琴弦骤然断裂,蛇头闭上骇然的血口,只留蛇信在冰冷的空气中,一下又一下,缓慢且极具威胁地吞吐着 。
邵祁握住剑柄的手,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剑已出鞘,定要饮血止渴,方能慰藉它嗜血的本能,唤醒了灵智的剑察觉到主人的犹豫,便十分剧烈地震颤着,想要唤回主人的杀伐决断。只可惜,这次不随它愿,邵祁第一次收回了剑。
邵祁和巨蛇默契地平息了这场尚未开始的战斗,只为不危及门后的人。
正门行不通,就走别的地方进去。邵祁来到整个院子妖气最薄弱的地方,将刀缓缓抽出,对着墙壁凌空一剑,剑风凌厉,带着势如破竹的锐气,一击破开了重重的妖气。
趁着妖气尚未凝聚,邵祁轻松地跳过墙头,身轻如燕,很快便消失在院里。浓郁的黑气逐渐蔓延,将整座院子再次完整地包围。
“嚓——”邵祁如敏捷的黑猫般跳下,落地时刚好踩到花坛里的枫叶,这院子实在是古怪,正直春季,枫叶却开的正红。
跨出花坛,邵祁沿着人类的气息悄悄前进,最终在一处水榭内找到了那个人类的身影。那人长得很好看,以邵祁贫乏的词汇,只能干巴巴地说,那人像是坠落凡尘的仙子。只是,情况似乎不太妙。
他躺在竹制的摇椅上,双眸轻闭,似要将尘世纷扰隔绝在外。而在他身前,何铭阳,也就是那人的小叔子,正趁着他酣睡之时欺身而上,下半身已然化作蛇尾。
无暇顾及蛇妖为何娶了个男人,邵祁脚尖轻点,身形如电,转瞬间便跨过粼粼的湖,稳稳地落在水榭中。下一秒,寒光一闪,利剑已然抵上何青的脖颈。
何铭阳眯起眼缓缓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闯入的不速之客,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邵祁邵大捕快,今日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同为蛇妖,何铭阳自然是认识邵祁,在临安城外,邵祁也是“威名显赫”。一只妖怪,披上了人的皮,当起了维护正义、铲奸除恶的卫道者,帮着人类屠杀同族,实在是为妖所不齿、怨恨。若不是邵祁手中的那把剑,他只怕早就被妖族蜂拥而上,撕成碎片。
邵祁面色一沉,剑刃微微用力,何青的脖颈处顿时渗出一丝血痕,“少废话,今日我要带他走。”
何铭阳眨了眨眼,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他冷冷地笑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总要觊觎我的人?
妖气骤然涌出,仿若汹涌的黑色潮水,肆意翻涌,将整个水榭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邵祁见何铭阳周遭妖气紊乱,已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他眼神一凝,杀心已动。剑身陡然泛起灼灼红光,像是喷涌的岩浆在流淌。
两妖对峙,周身气场仿若汹涌的怒潮,以他们为中心,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滚滚扩散。一时间,风声呼啸,飞沙走石。
一个茶杯从桌上悄然掉落,清脆的破裂声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却让本应熟睡的赵应随醒了神志,睁开眼来。
身为人类,赵应随自然看不见磅礴的妖气,只能看到不知从哪里来的邵祁,正和何铭阳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手中的剑已在何铭阳的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丝丝血珠正在向外渗出。
赵应随瞬间沉默了,在他住院期间,这样针锋相对的场景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久而久之,他对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只是……哪怕换了个世界,他们两个怎么还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赵应随熟练地摸了摸何铭阳的狗头,嗯……在这个世界应该是蛇头,然后自然地拉着邵祁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被顺了毛的何铭阳:“……”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趴到赵应随膝头,不停地蹭呀蹭,微笑眯眼,一脸满足的样子。
邵祁眼神复杂,一言难尽地看着素来以暴虐凶残而闻名的何铭阳,此刻像是变成了家养的黄狗一样,温顺地伏在主人的膝上,脑袋亲昵地蹭着,尾巴摇出残影。
他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可比妖怪可怕多了,至少据他所知,没有妖怪能将嗜杀成性的蛇妖驯成温顺的狗。
赵应随将装满茶水的茶盏往邵祁面前推了推,语气温和,带着熟稔的关心,“你嘴唇很干,多喝些茶水润润。”
邵祁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的。”向来干练果敢的邵捕快,这一刻却像个孩子,双手捧着小小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小口,随后鼓起勇气道:“很、很好喝。”
“嗯,这茶是新收的雨前龙井,你要是喜欢,我一会送你一些。”赵应随支着头,眼光潋滟,微微笑着的模样没人能拒绝。
邵祁乖乖地点点头,“嗯、嗯。”
躺在赵应随腿上的何铭阳:……啧。
他抬起头来,委屈地拉了拉赵应随的衣角,“我也要喝小随泡的茶。”
赵应随无奈地点了何铭阳的额头,无可奈何道:“好。”
他又给何铭阳倒了一杯,何铭阳接回来,嘴角上扬,两颊的肌肉轻轻隆起,“嗯……好香的茶,连临安城里最负盛名的茶艺师,都难以炮制出这般滋味!都怪小随,把我的口味养得太刁钻,往后再喝旁人沏的茶,只怕都如同白水一般寡淡无味了。你可要对我负责!”
赵应随轻轻笑起来:“嗯,好。”
邵祁饮茶的手一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妖生第一次懊悔起自己的嘴拙舌笨,他迅速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推给赵应随,道:“喝完了。好喝。”
闻言,赵应随再度为邵祁斟满一杯,邵祁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像是好几天没喝过水。
才喝了半杯的何铭阳:?你小子。
何铭阳猛然抄起茶盏,脖子一扬,“我也喝完了,我也要!”
赵应随:“好。”
茶水刚倒了一半,邵祁就拉了一下赵应随的衣袖,“还要。”
赵应随:“……好。”
何铭阳怒气冲冲地看着邵祁,邵祁一脸淡定地回望。
“我喝完了!”
“我还要。”
“我也要!”
在邵祁和何铭阳的“努力”下,不过片刻,茶壶就已经见了底。
赵应随:“……”幼稚。
喝了太多的水,何铭阳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脸愤愤地怒视着邵祁。
等等……他好像忘了什么。
何铭阳一把拽住赵应随的手腕,眼神黯淡无光,带着一丝隐忍的委屈,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小随,这个人无缘无故地闯进家里来,意图对你不测,我想阻拦,他竟拔剑相向,下狠手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