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行先看了一眼他的手,才开口,“你的手腕,怎么了?”
不是药师谷,林鹤清也不见得松了一口气,他不擅长撒谎,只能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
崔季行仿佛看穿了他的纠结,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
“既然不想说,那方便让我看看吗?”
林鹤清见他这样子,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叹了一口气。
他把袖口往上捋了一下,露出了一只手腕。
崔季行看见他手掌往上三寸的地方,有很明显的一圈两指宽的勒痕,像是磨损出来的,虽然现在已经结痂了,但是看样子也不难猜到当初受伤的时候,应该是被磨得可以看见骨头了。
崔季行虽然只看见一只手,但没由来的觉得另外一只应该也差不多了,不自觉皱了皱眉。
“是…只有手上吗?”虽然语气迟疑,但是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林鹤清看着他的表情,又露出了那种很认真的眼神。
曾经,他用这个眼神看过宋玉的不拘小节;昨晚,他用这个眼神看过司君行的满眼同情;现在,他用这个眼神来看林鹤清皱眉的关心。
他问出了一个让崔季行很意外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修士也会有那么多情呢?”
修真界不是追求无情无欲的吗?修士难道不应该都是冷酷无情的吗?
崔季行愣了一下,有点意外。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给了自己的答案,“修士也是人,当然可有拥有自己的情绪。”
林鹤清不知道对这个答案接受与否,只是转而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戴过五部锁。”
他把领口拉开一些,崔季行看见他颈部的末尾,靠近肩的位置,也有一圈勒痕,只是没有手腕上那么严重,但在他白的不正常的皮肤上,看起来还是很明显。
见他看见了,林鹤清就把领口合上了,才继续解释,“当时为了挣脱五部锁的束缚,我就在锁中反复磨蹭,等到流出足够多的血,足够滑,我就可以从里面把手放出来了。而且运气很好,把手放出来,也没有被发现,所以我偷到了钥匙。”
所以,他的脖子和脚腕都没有受伤,只是付出了一双手的代价,运气已经很好了。
崔季行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被袖口掩住的手腕,没有说话,只是把瓶子往前推了一下,“金疮药,师父给的,很有效,记得涂。”
但想着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索性就展示一下师兄的关怀吧,他就自觉把药瓶打开,又轻轻抬起林鹤清的手,慢慢给他擦。
擦的很认真,也没有忽略林鹤清的感受,随意闲聊,“吃过东西了吗?”
他在明知故问,明明之前已经看见他拎着食盒了。
但是林鹤清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药,还是回答了。
“吃过了,和师父一起。”
他又恢复了言简意赅的样子。
崔季行这才意识到,刚刚那段剖白,算是林鹤清这段时间以来说的最长的的一段话了,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说话,被问到,也只是简单回答,不会多言。
崔季行就想引他多说两句,一下思维跑偏,下手重了也没注意,“怎么会想到给苏绍配药?”
林鹤清被压到伤处,好像有些疼了,往后抽了一下手,缓了一下,才回答:“为了答谢。”
跟报恩一样的理由。
崔季行见他抽手,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吹了一下,当作补救。
又更加专心且仔细地把剩下的伤涂完,他才继续追问,“谢什么?”
其实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就突然想知道原因。
林鹤清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回答,“因为那天见面的礼,我不会,就学了他。”
那天第一次见,崔季行只给他们引荐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刚好前面苏绍给崔季行行了一个礼,他就学了一下。
“那你后面不是专门给他解围了吗?”
后来宿风苏突然说自己有不懂的地方,要询问崔季行,让一旁整日和他待在一起修行的苏绍有些无措。
苏绍本就因为自己说话磕巴,有些自卑。
宿风苏那样做,即使是无心的,但是也很容易让他觉得自己不受人待见。
但是林鹤清却突然请他带路,还对他笑,一下子把他从无措的境地拉出来了。
崔季行觉得这个举动对那个时候的苏绍来说,也算是一种道谢了。
但是,林鹤清却摇了摇头,“这不一样,道谢是要用心的。”
“那今天的粥算是你报恩的方式吗?”同样也很用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熬的,还一个人用受伤的手拎了那么久。
林鹤清感觉这话有些荒谬,表情也传达了一样的意思。
“报恩没有这样简单的。”
送粥就是纯粹的关心,关心崔季行,关心宋玉。
崔季行觉得,自从认识林鹤清以后,他好像经常感觉到意外。
从他用报恩的理由留下,给苏绍解围到给他的答谢,又注意到商桓晋饿了,再是今天负伤送早膳,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刚醒来时,注意到自己口渴强撑,好像每一件事情都在让他感觉到意外,甚至一度让他产生怀疑。
而林鹤清每一次问的问题,确实也都在向他传达,他的怀疑没有错。
林鹤清确实不像一个修士,确切地说,是不像一个修真界的人。
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会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细枝末节,但是从来不会妄加评判,也不会参与,只是按照自己的好恶,在恰当的时候,做出一些恰当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