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都听懵了,他从没往这里想过。一来孤光对他堪称百依百顺,授剑大典不过是走个过场,根本没为持有孤光的事情发过愁;二来他复生后对瑶山的消息只是知道大概,在他看来,封云接任掌门是理所当然,并不知道还有这些经历。
“殿下是要说,我三师弟更具孤光剑主的资格么?”封云反问,“大师兄固然是不二之选,但瑶山掌门并非只有剑修才能接任,我们的师父乃至上代师祖,都不是以剑技见长。”
“没错。”长明淡淡道,“上一代瑶山门中变乱之事尽人皆知,再向前追溯,早在变乱之前,资质最出色的谢诀下山时就已换了佩剑,意在空出孤光剑主之位,不再争夺掌门。先代陈掌门在变乱后幸存,但他正式继任已是数年之后,这时他方能授领孤光。到如今,在镇魔前一直属于你大师兄的孤光,之后没用几个月就随你继任,那封掌门你到底是天赋过人,还是门中早就预料到你会接任掌门,因而做好了准备呢?”
“殿下,你并不明白我瑶山门中的规矩,却在这里妄加猜测。”封云寒声道,“你所说这些,我自有分辩之力,但为何要向你解释?”
长明笑道:“好啊,那你就去仙门众议上解释去。你们仙门这同气连枝的一家子,总不是外人了吧?”
谢真:“……”
他心中一片混乱,耳边听得黑暗中无人回答,想必封云也没好到哪去。过了许久,忽听封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长明殿下,与其说你是推测出的这些,不如说你是心中有怨,之后才将怀疑落在我身上的吧。”
长明冷冷道:“我不能怀疑你么?”
“……我此刻的话,不因为你是长明殿下,而是看在大师兄的份上。”
封云低声道,“我若是对大师兄有过一丝一毫的加害之意,教我邪魔噬身,永堕幽暗,受千刀万剑之苦,不得解脱。”
长明默然。半晌,封云放软语气,说道:“为大师兄镇魔一事难以释怀的,并不是只有殿下你一个。可如今往事重提,让仙门之中重起波澜,再使大师兄清誉有损,无论你我,想必都不会乐见。”
“那是我王庭与仙门之间的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长明愤然道。
“殿下不要明知故问了。”封云沉声说,“大师兄当年在仙门中隐隐遭到各方忌惮,中间有几分是你的缘故,殿下难道不清楚?如今这些俱是前尘过往,殿下你固然可以肆意妄为,却管得了世人议论么?”
许久无人说话,谢真只觉酸楚难言,直到他听到长明的回答。
“他一生无愧师门,也无愧于正道。”长明缓缓道,“那些俗人议论,他要是在意,就不会把我当友人。若说他会后悔,那你才是看低了他。”
谢真想,假如他此刻在他们面前,怕是也会因为心神激荡,一时无言。耳边长明还在继续道:“至于你,封掌门,在意的到底是你大师兄的名声,还是瑶山的面子,恐怕还是两说……”
“殿下,你的妄执也要有个限度!”
封云的语调中终于升起了火气,“你怀疑这个,怨恨那个,以为你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我问殿下一句,多年来你从未在人前现出过真身,中间是什么缘故?”
刹那间,谢真顿时想起了长明双翼上那银白色的剑痕。
封云已经毫不客气地说了下去:“那年有个神秘人物夜探瑶山,几乎闯到玄华剑阁,受了九重剑阵的两击后,直到遁走前都未曾显露真容。曾经我以为是哪个与大师兄有仇怨的妖魔想要打搅他身后事,后来殿下执掌王庭,我才知道一直都错估了你的修为……剑阵之伤,这些年还不足以完全化解吧?你对待友人,就是要闯入他的灵祭?”
“你想不到我才要吃惊。”长明森然道,“不许我见他最后一面,就是封掌门你的主意吧?”
“要不是我拦着,你就要私自开棺,闹个天翻地覆了!”封云怒道,“你这样什么都不顾,就对得起大师兄的照拂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评说!”长明厉声道。
“祈长明,你觉得我胡言乱语,尽可以一剑杀了我。”
封云冷冷地说,“大师兄待你以诚,而你又是什么样的心思?你敢不敢对着大师兄的名字发誓,你对他从未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意,爱慕之情?”
黑暗中是长久的寂静。这寂静有如悬丝,一端是两人无言的沉默,一端维系着旁听者那摇摇欲坠的理智。
纵使真的走在深渊之上,也从未像此刻般令谢真觉得,他即将无所依托,飘然跌落。
那并不仅是他心神大乱下的错觉。四周始终柔和包围着他的灵气涌动起来,逐渐将他吞没。
在神志渐渐昏沉的时候,他却觉得思绪如同在镜中照见一般清楚。
他想告诉封云,你师兄或许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完美无缺。他自恃勇决,却惧于看清那本该看清的种种;他以为所行诸事,皆是顺心而为,可是并不曾坦然检视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也有话要对长明说。若他还能从这里脱身,他不会再像青崖那时一样犹豫不决,尽管前路不明,不知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又一次在此错过。
但无论何种情形,何时何地……他想道,我都一定会去见你。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