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一株银杏树不知历经多少年月,枝叶繁密,如云般笼罩着屋宇院落。此间似乎无人洒扫,任由落叶铺满了四处,及至日昳,那青石砖地仿佛也覆了一层灿然金光。
但无论秋风如何吹拂,那片片飘下的黄叶都绕开了树下石案,远远向别处落去了。
石案上摆有楸枰,上头却并无棋子,只有两枚奇异的小小偶人。其中一个由暗色金砂塑造而成,精巧无比,身躯肢体无一处不细致。虽然它通体流动着金砂,制做的人显然没有费神去描画面庞、雕琢衣饰,但看其行动间顺畅自如,俨然与缩小的常人一般无二。
另一个,就只能勉强称作是人形。数十片形状不一的红玉拼成了它的躯体,大致看得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胳膊和腿,想把它看作是人,须得加点想象。
红玉小人一动起来,浑身上下的玉片无不是旋转翻飞,看着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只是,看得久了,也会发觉它的拼合极有章法,种种姿态看似离奇,却自有一种怪异的优美,叫人感叹其中深思熟虑的精妙。
这两个小人以棋盘为战场,各持一把小剑,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不知多少回合后,金砂小人突进一剑,剑穿过红玉小人胸口,想要撤回时,却卡在了两块玉片之间。
“停停停!”石桌旁的陵空叫道。
他手指捏着红玉小人两肩,令当中的玉片转动,取下卡住的小剑。本来这两个偶人都是由神念操纵,用不着动手,但他还是把红玉小人抱了过来,察看当中是否有缺损。
金砂小人也随之转身,慢慢走向主人。石桌对侧,坐着一名白衣剑修,他并不触碰面前的金砂小人,而是双手虚放,令其缓缓转身,只有从小人身上那不断涌动的金砂疾流,才能看出它正时时刻刻处于变幻之中。
修补片刻,他便让金砂小人走过棋盘,想要将那把小剑取回。结果才刚伸手,就被陵空一指头摁住了。
金砂小人挥舞起另一条手臂,但它无法出声,那剑修便为他配上词句:“陵空殿下,欺负人。”
他模仿的声调平平板板,倒真像是那小偶人说出的话。
陵空恶劣地把那金砂小人弹得翻了过去,口中说:“少来倒打一耙,你在这把小剑上凝聚了更多金砂,当我看不出来吗!”
“我可没有作弊。”
剑修一本正经道,“总共这些金砂,还是我们先前捏人时用到的分量。要让那剑更为致密,才好运使剑法啊。”
须知这两只小偶人,并非是一些修行者用的傀儡术法,只是玩器而已。令它们行动自如,甚至像真人一般持剑对决,足见操纵者对灵气的运用已臻登峰造极。
陵空对“剑法”不加评论,只是不依不饶道:“剑用得多了,本体就要用得少,可是你那个小人分明还是以往的模样。”
剑修无奈一笑,让那金砂小人站起身来。
只见它两手探入胸膛,向两侧拉开,倘若这是血肉之躯,这画面想必颇为惊悚;不过眼下展露出来的,仅是那金砂流动的外壳,胸口之中竟是个空洞,只有稀少的几枚金砂上下飞快跃动。
至此可见,那部分用到剑上的多出来的金砂,就是从小人的胸口中省下来的。造物者还特别设下障眼法,使得这空腔中的缺失难以被感知到。
陵空差点气笑:“……你为了赢我,还真是费尽心思啊!”
“承让,承让。”剑修怡然道,“这把戏不能耍两回。有一次奏效,就没白费工夫。”
陵空翻了个白眼,起身去煮茶了。原来两人赌赛无甚彩头,输的那个自去端茶倒水,与其说比谁更厉害,倒不如说在比谁更懒。
茶炉就在院中,陵空虽恼他的破把戏,做事却不糊弄,一时不再出声,专心调理。等他端上杯盏,剑修起身接过,笑道:“在你这里,才喝得上如此好茶。”
杯中茶汤色泽澄金,貌似并无玄奇迹象,但即便在仙门大派中,也属奢侈之物。陵空道:“少来哭穷。上回就说给你寄些,你又说不要。”
“在瑶山,须得为晚辈弟子作些表率。”剑修道,“门中百事待兴,我自不好靡费。”
“也不至于就俭省到这个地步吧!”陵空愕然,“轻云舟市的买卖,不是做得风生水起?”
“一来门中不晓得此事,二来那些资材我已有计量,瑶山上下,要建造的地方太多了。”
剑修摇头道,“你知道我,有这些享受固然不错,没有也无妨。”
“你活该没茶喝。”陵空评道。
剑修:“那你岂非也活该被我打秋风?”
陵空啧了一声,靠进竹椅,自顾自喝茶。待到日头西斜,两人将小偶人放回棋桌,又各自摆弄起来。
剑修一手托住金砂小人,让其在掌心中站立,凝神调节它周身流动。陵空那边的红玉小人看起来就更倒霉些,被拆了一地,仅存的一只手还得拿着自己应该是腿的玉片,好让它方便被雕琢。
陵空刻好了这块玉片,装回小人身上,看着它走来走去,陷入沉思。忽听剑修道:“你有话想问,却藏着不说,看来我今日真是惹恼你了。”
“错。”陵空说,“我连问都不用问。”
“原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剑修笑道。
陵空:“知道你要得意洋洋,所以不给你这机会,不行么?”
“陵空殿下雅量,莫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