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同。”陵空道,“我前面那位先代实在很不像话,情魔缠身,不但荒废实务,还把自己耗死了,给我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因而我得到映照时,便由真灵将此种心绪摒弃,即可不生情念,免得麻烦。”
“……”
看到面露惊愕的两人,他疑道:“有什么奇怪?都走上修行之路了,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吧?”
谢真说了句公道话:“无意寻求道侣者众多,但干脆从源头斥离情念,以往是没听过这般做法。”
“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陵空无聊道,“世上妙趣林林总总,可追求之事数不胜数,我活了这些年,也没因为这个就觉得少了什么乐子。”
谢真总觉得这话有点像歪理,但陵空自己不以为意,旁人也无权置喙。及至陵空把他们赶出禁地,两人穿过林间回去时,方才听到那许多的秘闻又翻腾上来,叫他无暇去想这些细枝末节了。
长明说道:“陵空还是有许多事没有揭示。看来不去临琅,也无法从他那里听到更多。”
“若不是要应对天魔,前辈想必也不愿诉之于口。”
谢真有些唏嘘,“这般伤心往事,只怕提一提都难过。”
“伤心往事?”长明一挑眉毛,似乎并不认同。
“我知道陵空前辈曾是傲气盖世的人物。”谢真叹道,“但心性坚定,不见得就不会伤怀啊。”
“我说的倒不是这个。”
长明顿了顿,见谢真好奇地看过来,想想才道:“要是有得选,陵空大概也不愿见到霜天之乱降临,可对星仪打造天魔这一创举,他是颇为赞赏的。”
谢真本想说“怎么可能”,但回想起陵空为他们解释真灵与天魔时的情景,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
以常理推之,星仪是造成那灾难的罪魁祸首,又可说是辜负了好友的信赖,无论陵空如何憎恨他,似乎都理所应当;况且,陵空也在抵挡天魔中竭尽全力,及至身殒,现在变成这残留人世的可悲情形,也都是拜他所赐,
可是,谈论起那超脱此世、追索恒常的宏愿时,陵空那惯常嘲弄的语气下,藏着的并非鄙薄,也不是痛恨。或许他的真心,已在不经意间流露而出——那望向远空的视线中,仍带着激扬的神采。
“说到底,我还是无法领会他们这种念头。”
谢真回头望去,充当禁地门扉的两棵白树已经远远没入雾气,看不分明了,“但这世上难以理解的东西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了。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为我所能为。”长明道,“你当初也是这样教导我的。”
“说教导未免有点夸张吧……”谢真久违地尴尬起来,“再说,你本就十分务实,用不着谁来教。”
长明:“我可不是乱说的。虽然写不进什么箴言,几句话我总还记得,要我说给你听么?‘只须想此时此刻——’”
谢真:“……停,对不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完,他也忍俊不禁,那因往事沉积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开来。
薄暮时分,他们并肩而行,风中晚春的料峭已尽消去。暖意柔融,暗香拂动,此处的幽静如此安宁,令人想要长久地沉醉其中。至于这片树海、这深泉林庭中曾有过何种唏嘘旧事,在漫漫岁月之后,也仅有只言片语可供追溯了。
然后有些痕迹还是留了下来。那些银白如雪的枝叶轮廓,在天色渐暗时愈加清楚地浮现,仿佛碑刻上历经风霜而磨损的笔触,正映着尚未照向此地的月光。
“不知怎么地,”谢真说,“好像记起来我说过这话了……但说得也不太对。”
他停下脚步,继续道:“明日要修行,要查阅延国有没有送来传讯,之后我们得去临琅,或许也要去渊山,探寻天魔,应对星仪——此时此刻,固然知道将来有这些打算,那却算不上真的‘此时此刻’。”
长明转头看过来,眼中透出笑意。他问:“那此时此刻,你又在想些什么?”
“想着此时此刻。”谢真说,“实在是很好的一刻。”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