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景一暗一明,转瞬间,他已从那肃穆的大书房来到了一处宝光融融的小天地。
四下里帷幕低垂,笼着颗颗明珠的灯盏如藤花般搭过屏风,种种奇珍异宝,皆如同寻常陈设,随意散布各处。当中的坐榻尤为宽阔舒适,想来要在此稍作休息,打个盹,也是相当安逸。
但这里并非别处,却是在那王庭重地,紫极殿之中。
长明一见他就说:“陵空又支使你过来查书了?”
“左右也是无事。”谢真笑道,“大家都在为出行做准备,这也算是能帮上些忙。”
“把他放在那里自己看更快。”长明一针见血道,“他就是不使唤人不舒服。”
说着,他抓着谢真的手晃了晃,似乎想把对方凭依的那玉偶小鸟从袖子里抖出来。
谢真哭笑不得,拿另一只手托出小白鸟,把它安置在软垫上,才问:“今日已经忙完了?”
“没有。”长明道,“他们还在吵,我过来歇会。”
谢真:“……”
他走前几步,挑起纱幕,朝外看去。
帐外是一面玄纹雕镂的间壁,再往前另有一道高幅屏风,衬着阶上那极之华美,被长明评价为“比铁板还硬”的王座。从此处望去,只要凝目细看,那照壁与屏风都不能阻挡视线,足以将整座紫极殿,乃至殿中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真初次来这里还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要被议事众人看到了他和长明躲在殿后唠闲嗑。实际上,从外向内不但看不到里面情景,连语声也是不得而闻。
仔细想想,在庄严的紫极殿里修这么一个小里间的某位先王,其趣味当真是不能深思。
紫极殿里设有坐席,如今里头一群人正在嗡嗡地争辩讨论。谢真看了两眼,就放下幕帘回来,问道:“他们是对新的规章有什么异议么?”
“不会。”长明剥着丹荔说道,“只是改变非在一时,许多职责也要更替,真正实行下去,须得他们慢慢熟悉。”
谢真也明白了,长明只是要确保他的谕令推行无误,至于这中间众人如何替自己在新的局面下争取一席之地的问题,他也不介意听他们多吵一吵。
相比事无巨细、样样都规划精确的方式,这种自上而下施力,迫使各方在磨擦中各归其位的统御之道,确实是个更直接的办法。
不过,这样也是因为顶头上司具有绝对权威,再加上又有西琼这一班值得信赖的统筹者,才能得以实行。换作是曾经王庭那样疲敝的景况里,估计大家也就自作主张,阳奉阴违去了,断不会有如今的气象。
长明之所以会将王庭整个调动起来,也是为了应对这变幻的时局。
与仙门之间形势紧张,倒还不算严重,真正的问题都在明面之下。无论是渊山潜藏的危险,还是至今没有露头、说不准在搞什么名堂的星仪,哪边爆发出来,都可能是撼动当世的大事。
鉴于他们又要出门远行,万一期间有事发生,无法立即赶回坐镇,王庭也须有应对之策。在这点上,陵空无疑更有经验,他和长明先私下里商量出了大致的章程出来——期间夹杂了大量前辈对后世王庭的批评,两代凤凰之间互相的冷嘲热讽,漫长的讨论持续彻夜,谢真在旁边听得睡过去好几次。
随后长明不多耽搁,速战速决连开几天会,亲自将诸事安排下去,为此还启用了被冷落许久的紫极殿。可以想见,自此以后这里也将逐渐恢复过往的用途。
反观谢真这边,除了练剑、陪陵空查书、习得如何掌控与天魔的联系、锻炼与阿花之间的感应外,好像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么一想,似乎一天到晚也还算充实。
但和忙得回不去持静院的长明比起来,总归要稍微好点。不过是几天而已,他已经学会很熟练地抄近道,来紫极殿这里探班了。
殿中众人还在争执不休,长明已经把这一碟子丹荔剥好,趁着谢真又忙着给玉偶小鸟整理那七歪八翘的骨架时,一口一个,都给他喂完了。
兴许是歇息过后恢复了些许灵气,陵空在谢真手里睁开眼睛,懒洋洋道:“怎么不给你祖宗也来一个?”
桃花瓷碟里堆着用小术法完整取下的果核,一排排摆得整整齐齐,就是不见果子了。长明淡定地唤来水流净手,看向一旁的错金香炉,下面的银盘中如彩球般堆放着许多未经雕琢的宝石。
他拣起一枚玛瑙珠:“请吧,陵空殿下。”
谢真还以为他只是在打趣,未想见到陵空将翅膀一拍,身侧凭空张开一道裂缝般的嘴,一口就把玛瑙珠吞了下去。
那张嘴像模像样地嚼了嚼,在玉偶的姿态上显得尤其诡异。随即,微光如水波闪动,仿佛有玛瑙的色彩流过全身,使它那些锋利的红玉羽毛增添了少许润泽。
玉偶小鸟发出无声的喟叹,像一张圆饼般摊在手心里。片刻后,他疑惑道:“什么东西嗡嗡的在吵?”
长明道:“这里是紫极殿。”
“难怪。”陵空无聊道,“王庭的事情,安排得都怎样了?”
他慢腾腾地拍着翅膀飞起,从纱幕间探头看了看。长明则言简意赅地对他稍作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