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神魂,和他一样,千丝万缕。
鳞片般的琉璃片中,此刻有无数光点闪动,从黑茧中满溢而出的阴影不知不觉间填塞了塔中的每一寸地方,将日光隔绝在外。
幽暗的高塔中,仿佛星河倒悬,四周繁星的光点卷成缓缓转动的漩涡。中央的巨茧比这黑暗更加深沉,它伤痕累累的外壳一呼一吸地鼓动着,体内流淌的金色更加刺目。
忽然间,万籁俱寂,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静滞。
在漫天繁星的注视下,犹如花萼绽放,这只巨茧缓缓地破裂开来。
隐而未发时,它身怀慑人威势,终于到了这一刻时,反而没有半点声息,只是静静地盛开。
混沌难明的雾气从茧中流出,托起一轮漆黑的蚀日。幽暗的浑圆轮廓周围,一圈隐约的金光环绕,正似大凶之兆的日食异象。
纵使从这邪异的境况下诞生,这蚀日的景象却不显得险恶。群星光芒黯淡,它则独自高悬空中,那姿态仿佛永世如此,带着弥久的平静与庄严。
然而,这平静只停留了片刻。黯淡的星河逐渐崩毁,蚀日剧烈颤动起来,接着微微一转,那灵巧之态竟好似一只惟妙惟肖的眼眸。
异样的色彩从蚀日中蔓延而上,顿时将原本纯净的黑暗染污,日轮中波澜涌动,又不住散溢而出。
金铃猛烈地振荡着,直到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响归于沉寂。一阵又一阵无形的浪涛冲刷着四周,终于,这高塔也不再能将其束缚,磅礴的灵气有如潮汐,向着这片土地奔流而去。
在这一刻,当临琅人仰头望去,看到的已不再是那明媚的春日光景。天幕褪去了颜色,苍白之中微微泛灰,那无垠的空旷中尽是森然寒意。
许多人此时并不知晓,在他们余生之中,都只会看到这一片霜凝雪冷的寂寥苍穹。
……
记忆的河流就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戛然而止。凝固的画面中,一枚细细的环形印记在虚空中浮现,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
眼前的景象疾速转变,回过神来时,谢真重又有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觉。以神魂旁观那一段长长的记录,如同在风浪中随波逐流,让他现在还是有点晕。
长明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纸包:“来一个?”
谢真一看,就感觉脸要皱起来了:“……来一个。”
长明熟练地一抖纸包,喂了他一颗酸梅子。那股让人直激灵的酸劲过去后,他又尝出了一点回味的甘甜。
被这么一打岔,谢真因这番往事而激荡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他看向一旁,陵空的虚影握着那带有印记的琉璃片,在手里掂了掂,看他神色,似乎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长明一如既往地率先开口,没打算把功夫浪费在感慨上:“你叫我们来临琅之前语焉不详,就是为了找这份记载吗?”
“我可不会专指望这一样。”陵空环顾四周,“这座天魔诞生的塔才是关键,不过这份记载确实也用处不小。说到底,我对此已有大略猜测,只是须得详加验证,否则一旦误导,反倒麻烦。”
谢真首先想到的则是另一件事:“这容器中,还有那位临琅国主的神魂么?”
“不,这只是他神魂在这印记中留下的残影。”陵空道,“他在当时就已消散了,总归不算最坏的结果。”
他话语的冷酷之中,仿佛又有一丝悲悯。谢真转念一想:“可是,星仪曾说他身为国君,是‘凝聚气运’的要紧所在,他的神魂会不会仍在天魔之中?”
“没有那回事,你是被星仪的话糊弄住了。”
陵空两指拈着琉璃片,凝视着当中那枚小小的印记,“这段记忆是临琅国主讲述,囿于凡人的视野,尽管他试图与星仪相抗,大多时候还是一直被牵着走,仍在星仪划出的界限里打转。”
谢真奇道:“莫非他禅位一事,也在星仪的预料中?”
“应该说,封禅与退位,对星仪来说没什么分别,他不过是设了一个两可之局,别人怎么走,他都有应对。”陵空道,“他要的是一件让临琅举国上下都瞩目的大事,至于究竟是哪种事,视情形而定就行了。”
“所以,国主以为他将会是这气运的中心,其实他只是……一种手段?”谢真猜道,“天魔则排除了他的神魂?”
“你还是没明白啊。”
陵空将手在空中一挥,“但‘手段’这话不假,不止国主的神魂,整个临琅所有人的神魂,都只是一种手段!见过繁岭部的祖灵,你应该也有所觉察吧,祖灵中沉积的历代主将神魂,不是助益,反倒是束缚,在星仪看来,通向真灵的境界,神魂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谢真疑惑道:“国主所说的气运,原来不是神魂的意思?我在渊山中见到了许多临琅人散碎的记忆,那些又是什么?”
“我还是直接说结论吧。”陵空展开双手,“星仪在临琅用数十年时间营造的,是将所有人的神魂联结在一起的阵法。不像用来尝试的禁军卫,这种联结更加隐秘,他在这件事上倒也没骗人,一旦落成,这就是以人为基的另一种‘地脉’,有了灵气流转,把这块地方变得更加丰饶也不难。而星仪要用的就是被这阵法联结的所有人的神魂……或是说心智,来淬炼他一手打造的真灵雏形,令其诞生于世!”
看到谢真一脸沉思,长明说道:“譬如说,要打造一把像山一样巨大的剑,平常的锻炉是不行的。但要是收集天下所有的锻炉,把它们融成一只比山更大的炉子,就能打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谢真:“懂了。”
陵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