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并无别人看到,又疑似事涉衡文弟子,阿盼也不好把这件事情报告上去。那晚的记忆颇为模糊,他无法指认出那身影究竟是不是书阁弟子,贸然报告,很有可能反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幸而事后坊门一切正常,他也没有再太过担心,只是这件事始终被他挂在心里。到了这几日,城里逐渐出现夜惊之症的情形时,阿盼也做了噩梦,但和旁人记不住内容的梦不同,他真切地看到了梦里的情形。
“……别卖关子,他梦到什么了?”
话是这么说,但景昀没发觉自己都已经放下了手里书卷,扭过头来,听得专注。
阿韵这故事讲得娓娓道来,颇有几分志怪故事的风范。经历了跟毓秀来客相处的那段日子,不知不觉间,他的口才也有了长足进步。
他说道:“梦里他动弹不得,仿佛被拘束在一处密不透风的所在,视线在黑暗里游移,偶然又会看到星点光亮,宛如萤火。这种怪梦做了一阵,有一回,他突然又看到了那衡文弟子在幽暗里走过,那人的身影铭记在他心中,是以记得非常清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总想着那天的场景,也不奇怪。”景昀有些失望,“就这些?”
“不,奇就奇在,当初他见到衡文弟子,是从他值夜的位置看到的背影。”阿韵说,“可是梦里,却是从高处俯视呢。”
景昀道:“有点意思了。既然他觉得自己中邪,也就是说他见到的这个所谓衡文弟子,并不是书阁里的哪个人吧?”
“正是如此。”阿韵道,“这位阿盼虽没明说,但也感觉得到,他担心那个其实是伪装成仙门弟子的妖邪……万一扯上妖魔,事情就更严重了,所以他才十分担心。”
“原来是这么个中邪。他想找灵徽,估计也是看他好说话罢。”景昀哼了一声,“正清的惯会做好人……”
阿韵只是赔笑,不敢接话,景昀说道:“你叫他等着,我要趁夜去瞧瞧这个什么门,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大人可是从中看出了端倪?”阿韵问道,“恕弟子无知,听了这个梦,只觉怪异,却没有什么眉目。”
景昀道:“我听这意思,夜惊症倒像是与心魂有关,妖族中多有惑人心智之术,只怕有什么祸事将生。你且回去,将那个守卫悄悄带到坊门,去他当初当值的地方看看。”
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阿韵也面色如常:“是,定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他这恭敬的态度让景昀颇为满意:“不必多虑,我会暗中跟随,就是真有妖邪现身,也叫他们有去无回。”
*
“时候差不多了吧?”
谢真低头看去,长明手上浮着数枚红玉筹子,搭成一个精巧的图形,正在夜风中轻轻飘摆不定。
与那副勘察轩州城上下灵机的大阵盘相比,眼前这组小玩意就细致得多了。仔细看去,玉片边缘隐约有微光流过,却并非映照着月华。
他们正站在距宜德坊门数丈外的树下,术法织成的暗翳将他们围绕其中,与枝叶投下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子夜已至,轩州城中一片静谧,正是家家户户都沉入睡梦的时刻。
挑在这个时候来察看这处坊门,他们也经过了考虑。谢真既从门上感应到了一闪而逝的疑似天魔的痕迹,这地方就绝对清白不了。白日里看不出异样,就在夜惊之症发作的半夜时刻过来再探,实在不行,就得硬来了。
要有别的办法,谢真也不想拆墙,他时不时端详在夜色矗立的坊门,想着如何下手才能动静小一点。
长明五指一转,红玉小阵也跟着他的手势旋转,他点了点头:“正清的小子应该也到了。”
一根玉筹向北指了指,谢真稍有感应,但并不十分清晰。按照先前的约定,灵徽应当正在更远的地方等候,值此时刻,趁夜在城中查访也有充足理由。一旦坊门闹出动静,他能及时赶来善后,又不必与他们扯上关系。
才想到这里,他们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街巷里走来。
宜德坊外不像边市,没有严格的宵禁,但一般人总不会半夜闲逛到这里。来者显然不是更夫,一人身量高大,像是武人模样,手中风灯照得他神色中有些惶恐;另一个少年人倒是更镇定,一手掩在衣袖里,手臂微微弓起,状似紧绷。
谢真一眼看出,这估计是个平时没有什么争斗经验的,现在他手里捏的不是保命的武器,就是符纸一类。
两人对树影里正看着他们的视线浑然未觉,径直走了过去,来到距离坊门不远处。少年人说道:“就是这里么?”
那武人应是,两个人小心地察看了一番城墙,似乎没什么发现,又向坊内走去。忽地,那武人停下脚步,举起风灯,照向门边,兴许是他手不稳的缘故,灯中洒出的光亮也不住晃动。
他声音有些发颤:“您看……这里是不是有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