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看向桑游:“据我所知,热海与毒瘴均是具备移动能力的泉眼。如今热海已经开始移动,依我之见,轮到毒瘴也是迟早的事。虽然在我计算的移动轨迹中,毒瘴的位置变化不会影响阵法结构,但九泉的灵力泄露依然会为泉隐村带来灾难。”
“嗯,我这就回毒瘴支援小姑姑他们!”桑游言罢忽然意识到一处问题:“诶孟蟑螂,在那之前你先解释下——你这个新阵,为什么用到了炎波?”
刚才还胸有成竹的众人立刻消沉了下来。
炎波作为魔界唯一的一口灵泉,而九泉灵力对六个世界的重要性他们都已经深刻意识到了,每个人都理解了魔尊重楼的坚持,也都默认炎波再也不会参阵了。
“……”孟章无视掉桑游给他起的外号,语气里满满都是对傻子的鄙夷:“我已说过,新的神庭阵是用来挽救旧阵的,其精密度与稳定性自然大打折扣,不可能再像旧阵那样想当然地设计一个极其扭曲的结构。这一次,我们没得选。”
“你搞清楚,我们可没把握说服魔尊!”桑游挑了挑眉,“也许你有办法?那你去吧,我祝你好运。”
现场重新陷入沉默,一片安静中,唯余天际坠落的“流星雨”还在不断发出嘶嘶的声响。
直到御灵哈占忽然出声,“咦,这不是犀渠吗?你不去萍溪村好好守着,来天师门干嘛?”
月清疏闻言也回过头去。——不止是犀渠,流落人界的所有神灵兽——骅骝、九婴、赤蠕……它们缩小了自己的形体变成可爱的模样,接二连三从人界各地赶来这里。
“人类,你们方才的对话我们都听到了。”变成一只小牛的犀渠率先发话,“我们此来,是想成为你们的助力。”
“既然魔尊不许炎波参阵,而新神庭阵又刚需这份灵力的话,”九婴不急不缓的说,“那就由我们顶上这块缺口!”
“不错!”赤蠕亦言,“我等乃上古神灵兽,若能万众一心、汇聚力量,说不定也可与九泉之力媲美!”
桑游突然感觉鼻子有点酸,“你这剁椒鱼头……人还挺好嘞。”
骅骝低下了燃着火焰的头:“我等本就是戴罪之身,因天狱之乱意外来到人界,又造下无数杀孽,更是罪无可恕。若我等真能替代炎波撑起神庭大阵、拯救六界,也算稍微弥补了些过错吧……”
重新振作起来的四人与神灵兽们愉快地互动、互相打气,孟章在一旁悄悄看入了迷。他久违地被打动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鼓舞着他。一直以来他都一厢情愿地以为,天才之路注定是孤独的,即便有幸遇到能够理解自己之人,也终究只能短暂地同行一段路。至于那些被他视为蝼蚁的普通人,更是连路边的石子都不如。
现在他终于发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那么多人。如果说希望是黑暗中燃烧的一簇火焰,那么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于此,火焰便能燃尽黑夜、烧成黎明。
“……各位,”
再次开口时孟章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现在,七泉动荡、六界不安,我想你们心里已经决定好自己要去哪里支援了。我已经布下了一份用于总控的阵法,在新神庭阵建好之前我也会一直留在这里,实时监控各个泉眼的情况并通知给各位。此外,我还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将四只汲灵器偶分别散入了毒瘴、热海、无垢以及龙潭,虽然位于毒瘴的器偶我感知不到,但它们仍然可以利用!汲灵器偶的本质是流通灵力的转换装置,只要简单调整一下内部的导轨方向,就可以反过来释放灵力、支撑阵法!”
剑者,心之刃也。既可为杀,亦可为护。杀与护,不过一念之间。
“……我要先回明庶门了。”
月清疏抱起了监兵的尸体,
“爷爷会知道监兵叔想被安葬在哪里的。”
白茉晴将新神庭阵的情报记在了纸上,一只只灵光满溢的千纸鹤向着世界各地飞去。
很快,热海的洛昭言、无垢的越祈与越今朝、龙潭的颛顼、雾魂的柳梦璃……所有受灾九泉的守护者们都收到了这样一则消息:「所有九泉的守护者们,请配合上神重新布阵、施展留光术结界以阻挡灵力泄露,必要时使用汲灵器偶加以辅助。如此,绝境可破!」
【与此同时。人界,泉隐村。】
多亏张姑娘的遗言警醒了灵枢牧卫,及时将位于毒瘴泉的汲灵器偶封印,泉隐村才能从神庭大阵的坍塌中幸免于难,和炎波一起成为六界中为数不多安全的地方。
但,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素问长老!!”
泉隐村最高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情况危急,乌朵朵可顾不上什么长幼尊卑了:“长老,这次的地震和刚才不太一样!阳岭大叔去了护村林里的瞭望塔上监测周围,可是到现在都没回来。滕丹姐姐测绘的结果更是不容乐观,她说此次的震源位于泉隐村地下,那不就是毒瘴吗……长老、泉守?你们在听吗?”
非是素问不愿理她。自从乌朵朵说出此次地震的不同寻常时,他和桑湄便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闲卿前辈说的对,毒瘴……终究还是开始移动了。”桑湄眼神空洞地望着手腕上的泉守钥环,“刚才仙霞派的飞鹤传书也说,毒瘴若动,泉隐村便危在旦夕……”
“没有人会抱有侥幸心理,桑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过毒瘴能幸免于难。”
素问拄着拐杖起身,眉宇间尽是冷静从容:“朵朵,立刻通知全村进入最高警戒!古依尔和蒙来统计伤亡人数,侯万杉带几个青壮年疏散行动不便的,苗窈儿立刻集结一支医疗队伍,寻找安全的地方抢救伤员,拉茶丽去护村林找到阳岭,和他一起观测‘天外流星’的坠落轨迹,随时通知大家避难!”
桑湄以手杖点地,瞬间在脚下展开一道毒瘴阵法,将自己与莫年一同围在其中:“素问长老,我和莫年去找灵枢牧卫。毒瘴既然已经开始了自我移动,说不定卫戍大人会有解决之法!”
素问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得像是在送别英雄。“如今毒瘴灵力逸散,泉眼处肯定更加混乱,你和阿年千万小心。”
桑湄和莫年点点头,消失在了传送阵的紫光中。
“快、再快点!穿过这片护村林,再往西走个几百米就是我们村了!”
桑游急吼吼地指挥着修吾。春滋剑的定位并不精确,为了尽快赶回泉隐村,修吾只能载着桑游御剑过去。
在林中穿梭是件苦差事,一路上桑游被无数片大芭蕉叶扇了巴掌,又被无数根枝条划红了胳膊。当他们飞过一座瞭望塔时,桑游无意间向那里看了一眼,只见一道庞然灵力化作的“流星”急速下坠,着陆点正是那座塔。毁灭只在一瞬间,随着巨响和方圆十米的树木倒塌,瞭望塔已经成了碎片。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塔上还站着一个人。
素问的命令是疏散那些行动不便的村人们,让他们退至安全地带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守护村子而已,老弱病残这几个字中有四分之三都站在了最危险的沦陷区。没人对此有半句怨言,这是独属于泉隐村人的觉悟与信念。当他们诞生在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上,从祖祖辈辈手中接过神农大神赋予的使命与力量时,每个人都在心底给出了自己的诺言。
“阿楠,小心!”
芦葛一把抱住还在努力构建法术结界的木阿楠,两个人翻滚着摔下了土坡。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凭空多出了一个大坑,震天的巨响几乎令这两个孩子短暂失聪,于是他们便错过了桑游和修吾的关心。
“——楠?你们没……”
“……游,看起来还……应该只是……”
“你们快走……危险!”
芦葛使劲摇摇脑袋,听觉慢慢回归身体:“阿游哥……还有修吾哥哥?”危难时刻故人重逢,小男子汉一下子没忍住眼泪:“你们回来了……太好了,泉隐村有救了……”
修吾厉声道:“此地危险,你们快去神农祭坛之类的空旷地带躲避流星雨!”
“不!”木阿楠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赭棕色的眼睛里迸发出锐利的光。“这里是泉隐村的最高处,只有留在这里我才能规划出泉守结界的最佳施术点位!”
“……”
修吾再次失去言语。
在这段神与人同行的旅途中他也愈发了解这个种族,知道他们的躯体虽然孱弱,内心却持有一种名为意志的、看似抽象却坚不可摧之物。也知道人类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他们往往会穷其一生去追寻更有价值的东西。
可是无论对哪个种族来说,族群的延续不都是优先级最高的事吗?为什么泉隐村的人仅仅是为了守护家园、履行使命,连孩子都敢派去最危险的前线,或者说——连孩子都不惧死亡?
“说得好!我们阿楠就是了不起!”桑游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不会孤军奋战」——我也会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守护村子!”
桑游一扭头,发现修吾还楞在原地,望着他们发呆。“喂傻果子,看什么呢?还不快去找灵枢牧卫布阵啊!”
修吾如梦方醒。“……哦。阿游,现在毒瘴泉已经开始了自我移动,不仅有灵力崩塌还有强烈地动,你千万小心。”
“放心吧,我们之间还绑着共生呢,你没事我就没事!反倒是泉眼那边受灾最严重,你才要小心呢。要是你敢带着几处伤回来,小爷我指定把你揍成猪头!”
【与此同时。人界,明庶门。】
“爷爷……”
月清疏摁住了月寒山举杯的手臂。“真的不能再喝了。外头还震着呢……”
“没事儿孙女,爷爷心里有数着呢。”
月寒山举起最后一杯酒,将杯口倾斜,全撒在了地上。
“老头子我啊……只想再跟他喝一杯。就一杯。”
谁也不知道月寒山口中的最后一杯到底是最后几杯,因为月清疏该出发了。她要和子秋周旋于人界各处,拯救一切他们尚能拯救的人。
“爷爷、监兵叔,我出发了!”
说完,她才迟迟意识到哪里不对。可惜已经成了习惯的事,就连改动都变得很痛苦。
“………爷爷,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