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森蹲下身,捏住一片黄金叶子,观察。
叶片上脉络清晰、似有生命。但叶梗处透露出了端倪——有胶水粘合的痕迹。
柳森松手:“我还以为真的有会长黄金的盆栽。”
她看了看“钻石果实”。果然,也是人工拼接上去的。
海底的宫殿和美人鱼都有了,为什么不能有生产黄金和钻石的天然盆栽?
是因为地面上的魔法元素要弱于海底世界吗?还是仅仅因为,这个童话世界里,主角的故事没有到达的角落,是遵循牛顿定律的?
没有在细枝末节处过于纠结,柳森拖着斗篷人鱼的轮椅,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斗篷人鱼不吭声,她也懒得说话。奇异的沉默在二人间弥漫。
行至拐角处,她的视线被一扇特别的门吸引。
这扇门看起来非常贵重——数不清的宝石与珍珠嵌在门上,拼凑成一个皇冠的图案,门的正中间(也是“皇冠”的中央),点缀了一颗巨大的、通透的祖母绿宝石。
柳森只看了一眼,就打算继续往前走——刚刚躲避的时候太匆忙了,此刻在曲折回环的宫殿走廊里,她有点迷路——在白昼彻底拥抱陆地之前,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补补觉。至于斗篷人鱼,她打算“教育”一番后,把他给丢出宫门。免得影响她完成委托。
就在此刻,她手上一沉。
柳森:“?”
俗话说大力出奇迹。她正准备增大发力,把轮椅往前拖,就听见斗篷人鱼急促道:“……等等!”
柳森转头:“?”
她稳住轮椅,以免它因急刹而后翻。
轮椅上坐着的人颠了一下,脑冒金星,双手死死攥着轮椅扶手,视线却仍粘在那扇门上,紧紧地。
斗篷人鱼用它那像看爱侣一般的眼神,极其深情地注视着那扇门——上面纵横密布的宝石。
他深沉道:“我觉得那扇门后,藏着一些秘密——我们应该进去看一看。”
柳森:“不看。”便要拖着他继续走。
轮椅上传来了拉力。是斗篷人鱼在暗暗较劲,默默使力。
不得不说,这种不声不响地表达抗议的样子,像个幼稚园在读生。
柳森回头。
沉默了一会儿,她冷笑:“你要偷什么?”
她眼里写满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斗篷人鱼:“……”
斗篷人鱼急忙解释:“我不是……”
柳森盯着他,不说话。
咕咚一声,斗篷人鱼咽了口口水,眼神游离,“我的意思是,这就是我这次到岸上来的目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柳森挑眉。
斗篷人鱼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制成的地图,地图的右半边覆盖着污渍,中间部分也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最清晰的是左上角,那里有四幅用箭头连在一起的小画:
第一幅是简笔画,左边三条波浪线,猜测是代表大海,右边是一个几根线条画成的大头火柴人,站在一条上拱的曲线,看起来是人和陆地;
第二幅是一座抽象的宫殿;
第三幅是一扇中间绘制着夸张皇冠的、金碧辉煌的门;
第四幅是两条平行线,线中间夹着几个正方形。旁边画了个红色的粗箭头,醒目地指着其中一个正方形。
柳森看了看第三幅小画上的门,又看了看面前的门。简单比对,确实十分相似。
斗篷人鱼解释:“这扇门后面有我们人鱼族的过去,我这次上岸,是要确认一段历史。”
柳森嘲道:“历史?”
她打量着眼前的斗篷人鱼,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位殉道者,不像一个愿意为了确认所谓“历史”而自我牺牲的人。
“或许和爱丽儿公主也有一些关系。”斗篷人鱼补充道。
柳森颔首:“说清楚。”
斗篷人鱼:“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叙述……”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一股巨力袭来,自己连人带椅被拉进了房间。
眼前的画面骤然变成满墙的画像和书籍,斗篷人鱼还有点懵。
柳森睨了他一眼:“既然你那么坚持,那就进来看看。”
“居然没上锁……”柳森环顾四周,发现这个房间还挺大的。
一眼望去,高而笨重的书柜排成一排,看不到边界与尽头。室内并不明亮,让这些呆笨的书柜看上去像木头拼成怪兽一样。书柜的影子,一个嵌套着一个。墙上燃着煤油灯,暖黄色的烛火跳跃着,地上的影子随之忽隐忽现。
柳森垂眸看他,若有所思:“你是要找书?”
“不是,”斗篷人鱼指着地图上的第四幅小画,“按理来说……应该有个密道之类的……”
柳森看着画上的正方形,沉默了。
……这画的居然是密道?
行吧,还挺……返璞归真的。
柳森一边拉着轮椅走动,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的角落,放着一排书桌。柳森心思一动,走到一个书桌旁边,用手指按了按桌面。她看了看指尖——没有灰尘。看来有人经常打扫。
她看向书桌靠着的墙壁,那上面有一盏煤油灯,烛火已经灭了。灯的底座是半旧的泛黑的铜,上面有不明显的指印。
她把手覆在指印上,将灯座下压。
“轰隆”一声,靠墙的书柜侧移开,露出一个黢黑的密道。
“是这个密道吗?”柳森摸了摸下巴。
斗篷人鱼:“!”
斗篷人鱼点头:“应该是……”
柳森把手搭在轮椅靠背上:“那走吧,进去看看。”
进入密道。柳森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砖石,确认往下摁能控制出口的开闭后,柳森点了点头,给斗篷人鱼使了个眼色。
斗篷人鱼努力不让自己瞠目结舌。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眼瞳中情绪翻滚,最后只剩下了浓浓的忌惮与佩服。
关上密道门,拖着斗篷人鱼往里走了一段时间后,石墙上出现了发光的宝珠,视线能观察到的范围也变远了。
墙上发光宝珠的空间间隔越来越短。柳森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会出现巨幅的人像油画。画上的人,或宽壮或精瘦,或严肃或和蔼,均头戴黄金王冠,手持宝石权杖,双目正视前方。越往里走,油画的笔触愈发古拙,画框与画布也愈发旧,甚至边缘泛黄,显出浓浓的年代感。
“这应该是人类王朝历代国王的画像。”斗篷人鱼道。
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柳森停下了脚步。
墙上挂着一幅特别的画。
“就是这幅画像!”斗篷人鱼盯着那幅画像道。视线不转的同时,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背——被粗鲁地拖着走了一路,走走停停地,他的背部被轮椅撞了又撞,疼得发酸。
眼前的画——
仿藤编的黄金画框,被灰尘蒙蔽了耀目的光华。材质古旧的画布,被岁月涂抹了一层灰黄的色调。画布上的内容,是一位面容英俊的年轻国王。他穿着名贵的、绣了金银丝线的袍,手里握着象征身份的宝石权杖。他的长相,和爱丽儿心尖上的王子有三分相像。但嘴角下耷,显出端肃;唇上一层短胡须,添了几分克制的成熟。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潜藏着浓郁的痛苦。但又是收敛的,像海底隐匿的漩涡。
不过令柳森驻足的,并不是他的相貌或者眼底引人探究的痛苦,而是——
他身后的背景,衣袍的旁侧,绘着一条正引昂高歌的银尾人鱼。
人鱼生得极其美貌,一头秀发是海水般静谧的蓝。似碎银流转的长尾往下,尾鳍如银箔。她的身周,翻滚着雪白的、细碎的泡沫。她静静地望着身披华袍的国王,湛蓝的眼瞳里,是化不开的、浓稠的悲伤。
最令人动容的,是她眼角往下的位置。
那里,正缀着一颗半化为珍珠的,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