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转变的是翟悉。
他打通了另一条走向他哥的地道。
所以哪怕王玉儒用再平静的口吻,说着再普通的事实,传到他耳朵里,也是一阵破晓般的日光轰鸣。
不过也不赖就是了,无非是把以前那些哥哥照顾弟弟的话,当成情话听。
也一样会让人感到心情大好。
接下来的一路上翟悉的情绪都在走上坡路,出了学校,俩人扫了两辆共享电车,骑行到日料店,点了这家的招牌吃,所有的一切都幸福得好像没有底。
而就在他们快扫荡完一桌的美食时,防止他坠入幸福黑洞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翟悉拿起来,眉心一皱:“妈给我打电话。”
“嗯,”王玉儒点了下头,示意他接通,“我不说话。”
每次胡润妮打来电话,翟悉都有种误入审讯室的感觉,一来二去给他打出了条件反射,一看到备注是妈就立即警钟大响。
他有点想避开王玉儒,出去接听。
但又抱着胡润妮偶尔也会好好说话的侥幸心理,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当着王玉儒的面接了电话。
“喂,”翟悉说,“什么事?”
“你期中考试考怎么样?”胡润妮问得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迂回。
翟悉下意识地瞟向他哥,问胡润妮:“你怎么知道我期中考试了?”
“李教授跟我说的,”胡润妮说,“他说你这周考试,所以举办活动就没叫你去。哎,你不是最近好好学习了吗,到底考得怎么样啊?”
翟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时间,熟悉的阴湿感扑在脸上。他好像永远逃不出楚门的世界,无论跑多远都摆脱不掉时刻被监视的命运。
“还行吧,”翟悉有些无力,“才刚考完……”
“可别掉以轻心,你也得跟你哥一样,保个研,”胡润妮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刚刚跟李教授聊天才知道,原来保研是要看成绩排名的,平时考试都得好好考。”
“现在想这些也太早了吧。”翟悉夹了块寿司,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
“早什么早!”胡润妮稍有一点急躁,“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赶紧,下周抽一天去拜访一下李教授,让他帮你规划规划这五年。”
“他懂什么,我不去,”翟悉一想到要去李擎荣跟前刷存在感就烦得要命,“问他还不如问我哥有经验。”
“你哥?”胡润妮哼笑了一声,“他一肚子心眼,怎么可能什么都给你说,还是得去问权威专家。”
翟悉心里猛一忽闪,他看向对面正在低头吃苹果派的王玉儒,有些后怕地把音量按到最小。
“我哥什么都跟我说。”翟悉说。
“别叫你哥一个手机就哄得不知往哪转了,”胡润妮说,“真要让你保上去,他就不是咱家唯一的研究生了,你想想他能愿意?”
“你别以己度人了行吗?”翟悉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他回头,看到王玉儒已经放下了勺子,抬起头来对他轻轻摇了摇,用口型说着:“没事,别吵。”
耳边还盘着胡润妮的怒意,每一句都让翟悉憋得肺疼,他听了会,扯开王玉儒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回到位子上重新坐下。
“我都是为你好你说我以己度人!我养了你十几年,他一个手机就把你收买了!他这么有手段有心计,你这么单纯,那还不被他耍得团团转?”
翟悉听不下去了,另一方面他也很担心胡润妮嗷得这么大声,如果漏出音来会被王玉儒听见。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咆哮的冲动。
“行,我有点事要忙,先挂了。”
他说完,不等胡润妮把“忙什么”问完,就果断掐了电话。
不出五秒,新的电话又打进来,翟悉看都没看,直接把手机静了音。
胸口还是起伏不定,他大幅喘了几口,恨恨地说:“没完没了了!”
王玉儒看了他一会,把另一块苹果派放在翟悉面前:“这个很好吃。”
“那你都吃了吧,”翟悉还是生胡润妮的气,“我没胃口。”
“电话挂了,关系就暂时切断了,”王玉儒抿唇轻笑,“可是这么好吃的苹果派,不尝尝真的可惜。”
翟悉从王玉儒这句话里听出了精巧的设计,瞬间就懂了他的用意:“你是在哄我开心吗?”
“嗯,”王玉儒回答得很慢,“再给你点个冰淇淋吧,搭配着更好吃。”
“吃得还挺讲究,”翟悉拿起勺子来刮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奇特,连带着心口的堵塞都被疏通开了一些,他看王玉儒举着手机点了半天还没点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没结账吧?”
“加了个芒果冰淇淋,”王玉儒说,“还有想吃的吗?”
“没了,”翟悉局促地往前探身,“你别付啊,我来,我算东道主。”
王玉儒笑了:“那我替东道主结账。”
“说好了的,别跟我抢。”翟悉一把夺过来王玉儒的手机,低头往结算那栏扫了一眼。
367元。
翟悉把手机还了回去。
“口误了,您请,我不跟你抢。”翟悉坚决不在能力范围之外逞能,做人就要能屈能伸,尤其是求他哥办事的时候,该认怂就低头。
冰淇淋应该是现成的,服务员端上桌来,王玉儒又把它挪到翟悉手边,脸上带着点像是无意间真情流露出来的愉悦:“说好的不就是我来。”
“对,”翟悉立马点头,“哥,你简直是一个宽宏无量的大菩萨。”
王玉儒看着他,良久,他再次拿起手机:“我给你转点生活费。”
“哎,我不是这意思……”翟悉慌了,原先气到发僵的身体猛然变温,从里到外地发起烫来。
“知道的,你就当是菩萨也有KPI,”王玉儒笑着说,“先收着。”
翟悉打开微信,看到王玉儒转来的3000块钱,一时间胸口里上百种滋味错综复杂,动作也变得拖沓不利索了。
他的手指朝着红色转账,缓慢伸了过去。
身体似乎还保留着他哥给他什么就爽快拿着的惯性,但理智上又在揪扯不清,“收了就更亲密纠葛更深”和“收了就不独立低人一等”两种想法来回打架,在他脑海里争得你死我活。
可思想上再怎么上蹿下跳,行动上却还是暴露了生而为人不劳而获的真实渴望:“那我可收着了啊。”
王玉儒嗯了一声:“不够我下周再给你。”
下周?
理智终于在被金钱冲刷的快意中艰难地爬了出来,翟悉默了默,暗自在心中思考着。
如果把时间倒推到上周,王玉儒承诺了包揽他的生活费,那以他哥的尿性,怎么可能拖欠到今天才记得转钱。
再者王玉儒近期往他身上砸钱不少,想来小金库里也是随入随出,没什么积攒。
所以他才会有一种很强烈的猜测,就是这三千块,是他哥存了一周的补贴,再东拼西凑出来给他的。
而且下周王玉儒似乎还打算继续这么做。
“管够了,”翟悉有些心神不定,“我勤俭持家。”
王玉儒看着他,似是不信:“下周再说。”
“下周……”翟悉喃喃道,“对,下周再说。”
王玉儒没再接话,翟悉就低下了头,用勺子把冰淇淋抹到苹果派上,再一口一口慢慢吃掉。
日料的量都不是很多,他俩点了六个菜也才刚吃饱,饭后来点甜点也还在容量范围内,翟悉都吃完了,才放下勺子跟王玉儒反馈:“下次来还这样配着吃。”
“好,”王玉儒说,“坐会儿,还是现在走?”
“走吧,”翟悉起身,“我去洗洗手。”
王玉儒把翟悉的书包捎上,跟在他后面,一起走进了洗手间。
翟悉洗着手抬起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王玉儒一脸平和,心里莫名地就有些鼓胀。
他拽了两张抽纸,背着他哥:“你怎么情绪这么稳定。”
“是么,”王玉儒说,“还可以吧。”
“不生气吗?”翟悉转过身来,“你其实都听到了吧,妈她,那样说你。”
王玉儒微微张开了嘴,但没有说出什么,隔了好几秒才摇了摇头:“没关系。”
“你怎么想开的啊,”翟悉说,“我听了都生气。”
“你不都替我反驳了,”王玉儒把手探到水龙头下,声音淡淡的,“她说的不是我,是她以为的我。”
“我说这话了吗?哦,差不多,”翟悉顾自笑了起来,“反正我就是忍不了,她再这样说,我还怼。”
王玉儒笑了笑,擦着手往外走。
刚走出店门,王玉儒脚步微顿:“再去哪?”
翟悉也懵了一下:“不知道啊。”
接着又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是个东道主来着,赶紧找出地图来:“我搜搜附近有什么地儿。”
“好。”王玉儒说。
还没输完,搜索词条里就弹出来好几个约会圣地,翟悉扯扯他哥的衣角,给他看屏幕显示:“我们算不算啊?”
王玉儒看了翟悉一眼:“什么。”
“约会。”翟悉说。
王玉儒转过去看向手机:“约会不止是情侣间的词。”
“我说的就是情侣间的呢?”翟悉勾了勾唇角。
王玉儒又转过来看着他:“……算吧。”
“行啊,”翟悉活动了一下肩膀,见王玉儒还愣着不动,就伸手去拉他,“那走吧,就去这儿约会。”
王玉儒手上紧了紧,似乎是想要缩回,但最后还是没有退了,由着翟悉拉他,一起走进了最近的一班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