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一个电影解说,屏幕顶端弹出来条让人厌烦的消息。
-胡润妮:你到底哪天回来?
翟悉划掉,接着看视频。
“不回消息吗?”没有回应,隔了小半刻,王玉儒又说,“总得回家。”
“你难道想让我回去?”翟悉提醒道,“回去我们就得分开睡了。”
王玉儒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问了句:“那你不回去怎么跟妈说?”
翟悉眯着眼瞄向他:“看吧,你也不想我回去住。”
“有一点儿,”王玉儒淡声道,“你怎么打算的?”
“我就跟她说我去做社会实践了,”翟悉叹气,“反正现在是能拖几天就拖几天,到过年了肯定回去。”
王玉儒似乎并不太认可这个做法,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视频继续播着,但心神却不再宁静了,胡润妮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塞得人心里闷炙又急躁。
-胡润妮:我问你李教授了,他说你们实践活动都是在家附近找地方做。
-胡润妮:根本不用去外地,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胡润妮:给我发你实践的照片看看。
-胡润妮:你要不说实话就别再回来了。
“谁稀罕回去。”
翟悉咔一声关掉手机,这视频看不成了,蹦不停的消息实在是堵得他想骂人。
王玉儒偏着头看他。
下一秒,翟悉手背上就被一片暖热盖住了。王玉儒只是一个覆上他手背的动作,他心里的烦闷就好像没那么浓郁了。
“下午不是有拍照,”王玉儒说,“先发给她吧。”
“等会儿发。”翟悉还想再倔那么一会,回复太快显得他很好操控似的。
“她也是担心你。”王玉儒说着轻轻的话。
“那她也不能跟个摄像头似的什么都要管吧?”翟悉咬了咬牙,“而且稍微有一点不从她的意就要尖叫发疯。”
“那要不先顺她一下?”王玉儒顿了顿,“她应该就是想你,想让你回家了。”
“问题我不想回去啊,回去咱俩就——”翟悉抬眼,发现王玉儒拎着嘴角扬起了一点笑,“哪儿好笑了,没看见我正生气吗。”
王玉儒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你很独立呐,不恋家。”
“……”翟悉被夸一下就也想笑,“别打岔……我刚刚说到哪来着?”
“说到回家就没法一屋睡了,”王玉儒说,“你说的是晚上吧,白天不是还得找个兼职的理由来辅导班,午休可以一起。”
翟悉懵了懵:“是。”
“嗯,”王玉儒攥了一下他的手,“所以回家吗?”
翟悉有点疲惫,不光是因为王玉儒有在潜移默化地劝他回家,还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带着一股故意惹胡润妮生气的轻狂,而她的身体情况又不太经得起招惹。
“唉,”翟悉肩膀往下溜,伤心道,“那我跟她说一声吧。”
“嗯。”王玉儒在他拿手机回消息之前适时地松开了他的手。
胡润妮看完他的照片后并没有发表什么鼓励或赞扬的言论,一个电话就直接打来,三盘四问,掏家底似地打探了个遍,最后下令:“既然你这个活动结束了,今天就给我赶紧回来。”
一口气噎死在喉咙里,翟悉眨眨眼看向王玉儒,忽然就委屈得像是天要塌了:“明天吧。”
“你还有什么事儿!天天的不回来到底是在外面干什么!”胡润妮提高了声响。
翟悉悲从中来,撒谎也不算很精致:“没什么事啊,就是收收尾……结束了总还要整理一下……”
“那你住在哪儿?”胡润妮问。
“旁边有青旅……”
“你跟人家情侣住一起?你有病吗?赶紧给我滚回来。”
“……”
在游说这方面,胡润妮实在是强得可怕,是要别人必须依着她才会罢休的无脑领导,翟悉这等小喽啰不发疯就辨不过,辨不过就只能听之任之。
最后还是答应下来胡润妮今晚就回去。挂断电话,翟悉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高兴。”他痛苦地仰天长喟一声,随后倒在王玉儒身上,“她就是在家闲着没事儿干,找我回去想折腾我。”
这时公交上已经有些人了,王玉儒没用很亲密的姿势拥抱,只是绕过后背搭在肩上拍了拍:“我也回去,要是折腾你,我替你打圆场。”
“也就是有你在,”翟悉说,“她现在没工作闲得慌,手里没钱又焦虑,要我一个人,真是打死都不想回。”
“她有接了点手工活做,闲不下来。”王玉儒说。
“也是,就她那性格,要她闲着那简直就是要命,”翟悉猛一下皱起眉头,“哎不对,手工活?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王玉儒隔了两秒才说:“她跟我说的。”
“她跟你说这个干什么?”翟悉在直觉上就嗅到了点不太对劲的味道,甚至感觉有种即将大雨倾盆的预兆。
“就提起来了。”接着王玉儒开始翻看地图,快到站了,他在消磨和拖延时间。
翟悉还要再追问,但王玉儒拉他起身准备下车了,下来就接着给他买烤冷面吃。
不过翟悉这次没有被迷惑到,吃完烤冷面还能很快地找回来话题:“她是不是找你哭穷了?”
王玉儒迟疑了一瞬,还是认了:“嗯。”
“真服了,”翟悉觉得很丢人,系上塑料袋,把吃完的纸盒丢进垃圾桶,“她是巴不得全家都上赶着同情她吗?”
王玉儒没有立刻接话,大概延后了一个溜神的功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给她转了点钱。”
“你给她转钱???”
翟悉简直眼前一黑,一撮火就窜了上来,尤其是看到王玉儒默而不语的老实样儿就更来气:“我靠不是,你傻吗,她有存款啊,钱你自己都不够用的,凭什么给她转?”
“她问我要了。”王玉儒说。
翟悉感觉肺要气炸了:“给了多少?”
“加起来也就五六千,”王玉儒停了一下,立马又说,“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比较难,现在爸回去上班,就很久没再问我要了。”
“我操,”翟悉捏着眉心,“那个时候啊,那我知道了,她就是听我说生活费是你给的,就觉得你有钱想捞一笔。”
王玉儒没再和他争论,靠近了一点,看着他,眼神透明得像是云在跟风儿求情。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
“别这样看我,”翟悉搡了他一把,“你能不能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好歹跟我商量下,别什么事上来就先对她无私大度。”
王玉儒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看到翟悉瞪过去的眼神,顿了两下还是闭上了嘴,轻嗯一声。
“她要真缺钱了也得是我给,懂吗?”翟悉看着王玉儒,继续理论,“你没必要对她有求必应,她给你几个好脸色,给过你什么关心了吗,连生活费也没给你一次吧,所以你跟她压根就犯不着。”
王玉儒也看着他,好似不经意间就说出了:“可是她给我了你。”
哗啦一下,心脏像是漏掉了什么。
“那你也不能……”翟悉说了半句说不下去了,灰尘吹到眼睛里,吹出了一些莹莹的酸楚。
王玉儒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迷茫,嘴里碎碎念着“怎么又让你哭了呢”,然后很浪费地找出一沓卫生纸递上来,却还要说上一句道歉:“别生气了,以后什么事都跟你商量。”
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翟悉第一次看清了王玉儒没有虚长他的那六岁。
从前余停说王玉儒是长辈他还觉得扯,今天他好像有点明白了,王玉儒衡量和考虑的都比他多,得到和失去比他多,投入和承受的也比他多。
可是即便如此,王玉儒却始终没有拿自己吃过的盐和他走过的路比,也没有瞧不起他的小脾气,而是平等到近乎卑微地俯下身来,照顾到他的全部。
譬如现在,他刚说了你以后所有事情都要跟我说,他哥就捧着他的手,郑重地点头说我会的,你也是。
月亮听到都要融化成一汪春水了,柔柔地淌进云絮里,映出一片永远不会破的清辉。
翟悉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王玉儒更懂温柔的人了。